德米昂亲王家的司机小心翼翼操控着汽车,绕开水泥路上一个又一个的大坑。这些大坑都是几年前马德里围攻战时国民军轰炸的痕迹,自诩为“西班牙文明的扞卫者”的弗朗哥军队曾对这座城市进行过无差别的轰炸,也算是开了战略轰炸民用设施的先河。
可是这群“文明的扞卫者”在战后五年还没有补好马德里的道路。
公主的贴身侍女比科尔布还要聒噪十万倍不止,一路都在喋喋不休地控诉着共和派的暴行。汽车行至某个街角的时候,她又突然伸出手指着某个路牌:“布尔什维克暴徒就在这里吊死过一个无辜的修女,还恬不知耻地拍了照,你应该也见过那张照片吧?那群天杀的!”
薇尔莉特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的确看过那张照片,只是报道内容却和玛丽安叙述的天差地别:向游行的儿童发放有毒的糖果——多么“无辜”的修女啊!
而且这件事发生在1936年,那时西共还没有执政,正遵照莫斯科的指示建立统一战线。该党无论是宣传还是行动都是各左翼政党中最保守的那个,暴动更是与之无缘。
一直关注国际局势的德内尔甚至对她吐槽过,36年的西共像西社,西社倒像西共。社民比布尔什维克行动更激进,也算是历史上的奇景了。
不过私刑绞死犯罪修女的人既非西共,也非西社,而是以安那其主义为指导的工会。用“暴民”指责西班牙的布尔什维克实在是荒唐,因为西共最值得批判的并不是“无组织无纪律”,而是对友军——特别是托派的西马(薇尔莉特模糊地记得名字大概是西班牙马克思主义工人党)——和自己的残酷清洗。
据说颇有几位左翼作家,在亲眼见识到内格林、普拉托等人的做派之后,便彻底对斯大林主义失望了。
每当薇尔莉特不想听人聒噪的时候,她就努力回忆德内尔和她讲过的这些政治上的事。她一直对政治不感兴趣,但既然这是难得能让德内尔多讲几句话的话题,她倒也愿意耐着性子聆听一番,只是没想到这些“无用”的知识还能帮她看清西班牙上层人士的丑恶嘴脸。
是啊,如果他们能善待自己的人民,人民又怎么会选择革命呢?
汽车驶入富人区后,路况便明显好了不少,达官显贵们宅邸的堂皇也与马德里市民屋舍的破蔽对比鲜明。
只有个别无人打理的别墅依旧保留着内战期间受到的损坏,玻璃十不存一,墙上弹孔斑驳,花园一片狼藉,墙上还有乱七八糟的涂鸦痕迹。有栋别墅甚至干脆就塌了,参加过战争的薇尔莉特一眼就看出,那建筑绝对是挨了炮弹。
汽车最终驶入了一处既豪华又寒酸的宅邸庭院。
所谓的豪华就体现在装修一新的建筑和主道路上,而寒酸则来源于那些品质低劣的装饰物和荒芜不已的花圃。
当薇尔莉特提着行李下车时,她才发现花圃其实并不荒芜,只是植物都是新栽种的,远远称不上枝繁叶茂,难怪让她产生了这些植物快要完蛋了的错觉。
“这些都是去年才种上的。”玛丽安解释道,“布尔什维克暴徒们把整个花园都烧光了。”
“他们闲得烧花园干什么?”
“穷鬼们嫉妒,看不得别人过上文明进步的生活呗。”
薇尔莉特已经无力吐槽玛丽安的见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