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我心且安(2 / 2)

周庭芳明明年纪不大,为何言谈总是显得苍老?

好似千帆过尽,独钓寒江。

每每这种时候,他都觉得离她很远。

即使那小娘子此刻就站在他的身边。

很快,两个人坐着马车到了西边的监牢。

夜深人静,此处关押的又全是重犯,可沈知银钱开路,夜浓之时大门依然为她打开。

沈知从马车内取出一顶薄纱帷幕,如此刚好遮住她的面容。

“你如今已不是周庭芳,谨慎些。”

周庭芳自然明白沈知的意思。

今日白日,三司会审刚洗清了她和沈知的嫌疑,如今却大半夜的在沈知的陪同下去探望周家人。

即使眼下真相水落石出,可她还是不想授人以柄。

“你就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进去便可。”

沈知略一思索,指了指旁边的一颗歪脖子树,“我在树下等你。”

周庭芳独身进入。

常乐在前面带路。

很快,常乐带着她从僻静的侧门入内,和守夜的衙役嘀咕了几句,又塞给他一些银子,那衙役眉开眼笑的接过,随后朝她行礼,“贵人,今日这案子轰动大街小巷,这会子还有无数人盯着呢。您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可别为难小的。”

“自然不会。多谢小哥。”

说话的那贵人衣着不显,又着帷幕,整个人被白色薄纱从头遮蔽到脚,完全看不真切她的脸。

可深夜来探监,出手又如此大方,自然是大有来头。

那衙役早已干惯了这样的事。

做夜勾当的,哪里敢多问多说。衙役收了银子便让开路。

顺着阴冷冗长的甬道往前走,入目所及,皆是昏暗。

大牢里的气味阴冷、潮湿、腐臭。

偶有老鼠“吱吱吱”的乱叫,成群结队的从旁边角落里飞速而过。

常乐指着最里面逼仄的牢房说道:“那便是周修远的监牢。周春来和赵氏在另一侧。”

“好。你在这里等我。”

周庭芳抬脚,往前走去。

湿冷的风轻轻拂过面纱,她只闻见一股腐臭的气息,地面的血水没有洗干净,有的已经干涸形成暗黑色的凝块,有的还散发着浓郁的血臭,一间狭小阴暗的牢狱里,她看见身着囚服的周修远。

她停下脚步。

隔着栏杆打量他。

周修远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将头埋进双腿之间。

听见动静,年轻男子缓缓抬头。

他没有入睡。

遭此大变,他也无法入睡。

四目相接。

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周庭芳在他眼里明显看到了一抹失望的黯然。

他在等人。

等谁呢。

周庭芳想,应该是安乐公主吧。

周修远临死之前,一定想再见沈玉兰一面。

此刻的周修远,很是狼狈。他面色很是苍白,头发散乱,满脸尘土。那一身泛黄发臭的囚服穿在他身上,与他那张养尊处优的脸显出极为不匹配的荒谬感。

周修远从小就有洁癖。

小时候他不管去哪里玩了,回来第一件事便是换掉脏污的衣裳,擦干净身子,再换上家里的常服。

在寺庙那十几年,更是过着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因为周春来担心兄妹两容貌相差过大,授人以柄,因此总是特意苛待周修远的饮食,好让他发育迟缓,形容外貌更接近她的模样。

周修远少小离家,从她考中秀才的时候,周春来就狠心将他送走。

这些年来,无论是中秋还是年关,周修远都不曾回家。

周春来有空的时候,也会带一些生活用品去山上看他。

周庭芳无数次的看见周春来给周修远带的换洗衣裳全是裙装——

是啊。

她顶着周修远的名义求学科举,必须女扮男装,随时让自己装出大喇喇的豪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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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修远顶着她周庭芳的名义在寺庙修养,那么他同她一样,也要脱下原本自己的装扮,而换上对方的打扮。

也就是说。

周修远在寺庙十二年,全是身着女装——

此刻想来,周庭芳觉得很是荒谬。

曾几何时,她刻意忽视那种不适,刻意逼自己多想周修远的霸道和无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周修远在寺庙里过得好不好。

那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的少年,在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可会觉得害怕?可会在夜里睡不着?可曾心里怨恨她?

她是少年神童。

可他却犹如阴沟里的老鼠。

她朋友遍地,振臂一呼,便有无数同道中人为她前赴后继。

可他身边没有一个朋友。

她身不由己,哪里能管别人的因果。

这世上向来都是自私的人过得更好。

可是为什么,此刻她的心…仿佛被刀子刺中,再一剜,便是血肉模糊。

她和周修远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

可他们从十二岁以前,每次见面便是争吵和打架。

十二岁以后,形同陌路,永不相交。

有她的地方,他不能出现。

有他的地方,她不能出现。

就仿佛,两条平行线,相交便是天崩地裂。

可是如果再想一想,时间再往回倒流,她也能想起代替他去考试的那一日早晨。

“喂。别怕,考不上就算了,他要是打你,我就去你房里随便挑一本书烧了。这样他就会来打我!”

“不要紧张。给你糖吃。”

那小小少年脏污着一张脸,眼睛亮晶晶的,很骄傲的伸出手,将两颗脏兮兮的、几乎快要融化的冬瓜糖放在她手心里。

“我能挣钱。今年村子里发大水,说是下个月开始修河堤呢。那边劳工多得很,到时候我就去那里卖糖水。挣了钱带你去城里的书局里看看,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