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庭芳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锦屏跪在地上的身影。
他们初到京都,只租了一处院落,其他什么都没有。
她只能靠着双腿,一路急行。
她先是去了周府,一无所获后,又到公主府。
这一路上心急火燎,却还是耽误了时间。
因为她刚到公主府,就看见公主府的大门打开。
公主府里出来几个眉目亲和满身绫罗的丫鬟们,用一顶软轿将锦屏从侧门抬了进去。
她眼睁睁的看着锦屏就这么进了公主府的大门。
周庭芳躲在看热闹的人群里,气喘吁吁,望着那人消失的背影久久发呆。
锦屏为什么选择的是公主府,而不是周府?
公主府的安乐公主她没有见过,在翰林院当差的时候,也只听说过皇帝的两位公主两位皇子,都算得上是性情良善,脾性温和。
毕竟都不是在深墙大院里长大的孩子。
宣州那地方,丛山峻岭,山清水秀,养出来的人大多性情豪放,没京都里这摊浑水长大的人九曲心思。
或许,锦屏是想借安乐公主的力来保护自己?
可是……那不够。
她周庭芳不能将生的希望寄托他人。
周庭芳安静的躲在人群之中,听着耳边传来百姓们的议论纷纷。
“这人就这么进去啦?也没看出个啥名堂呢。”
“刚才从公主府里出来的那几个仙女哪个是公主啊?”
有人哄笑一声,“那哪儿是什么仙女,就是公主的丫鬟!”
“呀,丫鬟都穿得珠光宝气,一身富贵,还不知道公主得精贵成什么模样。”
忽而,人群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
“你们都不认识那妇人吗?”
这一声,如平地起惊雷,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过来。
周庭芳慢悠悠开口,“那不是周大人以前的那位爱妾,叫什么锦夫人的吗?我以前在九元城跑商的时候,有幸见过一面。”
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一说起“锦夫人”三个字,众人似乎一下打开了回忆的闸门。
“锦夫人?哦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小周大人一直没有成婚,据说就是为了这个锦夫人呢!”
“当年小周大人拒绝家里的婚事就是为了这个锦夫人吧?”
“可不是?那花满楼里的姑娘们都因为这个锦夫人哭瞎了眼,还有的说要赎身追到西北去呢。”
“可是这个锦夫人不是说死了吗?这怎么…怎么…”
“死了?怎么死了?这人不是好端端的在这儿吗?”
“就是去年还是前年,小周大人从西北回来,不是说被仇家追杀,回京修养了数月吗。那锦夫人为了保护他,被贼子掳走,说是死了!”
“呀,竟还是个忠义贞洁之辈!”
“那这就是没死成?回来找小周大人了?”
“是吧?这…这…除了西北的人,咱们也没见过这位锦夫人啊。谁认识她?”
“是是是,我也想起来了,当年小周大人是不是还为这个锦夫人写了一首诗,叫什么花啊月啊杨柳丝——”
周庭芳立刻笑眯眯的接口。
“花前月下暂相逢。苦恨阻从容。何况酒醒梦断,花谢月朦胧。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此时愿作,杨柳千丝,绊惹春风。”
“对对对,就是这个!”
“兄台好才学!”
“咦,还是个读书人!”
周庭芳连忙笑着拱手,“诸位谬赞,略识得几个字罢了。只是这位锦夫人处境……着实不妙啊……”
周围人一下来了兴趣,全都凑近了问。
“这如何个不妙法?”
“锦夫人入了公主府,以后享不完的荣华富贵,怎么还不妙了呢?”
“对呀,更何况小周大人对这锦夫人可谓是郎情妾意,锦夫人以后怕是能做个风光的宠妾。”
周庭芳面上做出为难的样子,欲言又止,随后摸着脑袋笑:“我也就是胡乱说说罢了。你们想想,小周大人如今已经不是朝廷命官,而是驸马爷。这公主位高权重,皇帝的女儿,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会允许丈夫身边有这样得宠的女人在?大户人家那些阴私,妻妾争斗,你们可能不清楚,但住在京都脚下,总是能听到一些传闻吧。我看哪,这锦夫人怕是进门没多久,唉!说不准明天就得横着出来——”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说到京都的传闻,那去年南康王府里不是就曾抬出来个一尸两命的妾室吗?
“可我听说安乐公主是个脾性温良的,她应该不会……”
那人想说“心狠手辣”四个字,到底顾忌皇家颜面,没敢宣之于口。
“那可不好说。”周庭芳摇头叹息,“这大户人家的手段多了去了,更何况是安乐公主这种宫里头出来的,想要收拾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女子,岂不是易如反掌?什么暴毙、栽赃陷害啊、生病啊、中毒,随便选一个罪名,再买通一点人证,那锦夫人不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吗?”
“那…那安乐公主就不怕得罪了驸马?这锦夫人可是驸马手掌心上的宝贝!不是说还给她写了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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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再宠爱一个女子,难道敢为了一个女子与天家作对?这世间多是负心人哪——”周庭芳无奈摆手,“你们都看着吧,不出一年半载,这锦夫人绝对会意外身死。”
这一番话,犹如投石入湖,溅起满地水花。
老百姓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却不见始作俑者已经退出人群,朝着外面就是一阵疾驰。
锦屏入了公主府。
都说一入侯门深似海。
可至少这几天是安全的。
周修远就算再狠毒,杀锦屏灭口这样的事情,也至少会和爹商量着办。
没错,周修远没什么主见,乍然看见锦屏,必然是惊慌失措的回家搬救兵。
周修远有救兵,她也有救兵。
周庭芳此时后悔,报仇一事凶险万分,一不小心还会牵连身边人,若不寻找一棵大树依靠,她或许连锦屏也护不住。
错了。
大错特错。
她从一开始就错了。
上辈子她是周修远,风光无限,有数不尽的人脉资源。
甚至勾勾手指,便有人争着抢着为她办事。
可这一世,她不过是丰县葫芦巷里一个从未出过远门,不认识任何人的年轻寡妇。
京都这样风诡云谲的地方,想要拉仇人下马,想要手刃仇人,周芳这个身份……不够……远远不够!
周庭芳奔跑了一个上午,滴水未进,险些晕倒。
周芳的身体太差。
常年的劳作和田氏的虐待,让这具身体娇弱无比。
也让她更迫切的想要壮大自己的力量。
复仇,靠她一个人,靠周芳这个身份,在京都寸步难行。
实在是跑不动了。
从公主府到沈知的府邸,至少有十里路之距。
而她双腿颤颤,满头是汗,几乎无法喘息。
累极了,她干脆一屁股坐了下来,胸脯起伏,急剧的喘着粗气。
刚才是慌了,才这般失去理智。
周庭芳逐渐冷静下来。
买了水,买了饼,混合着这么吃。
她招招手,唤来身边的一个小乞丐。
那是个比周小六略大两三岁的男孩,一身脏兮兮的衣袍,捧着一个缺了口的瓷碗,饿得瘦骨嶙峋,唇上没有半点血色。
他用那双期盼的眸子,不安而又小心翼翼的走近她。
周庭芳撕下半块饼子递给他,一边喘息一边笑:“小孩儿,敢不敢帮我做件事?”
那小孩儿犹犹豫豫的看着她手里的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