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十年一剑(2 / 2)

他想起母亲的音容笑貌。

母亲的院子,父亲甚少踏足。

因此永远显得清冷。

那贼妇把持了王宫后,一点点将母亲身边的人剥离,又一点点的换上她的人马。

母亲心地善良,人又软弱,纵得下面的奴才们心思浮动。

跟着母亲嫁过来的仆人们没几年就走得走,散得散。

渐渐的,母亲身边再没几个贴心人。

渐渐的,她的宫殿成了王宫中最冷清的地方。

可是他却很喜欢。

母亲的宫殿,会种满他喜欢的龙女花。

夏日的时候,院子里挂几盏老虎凳,葡桃藤下搬一张逍遥椅。

幼小的他趴在母亲身上,贪婪的嗅着母亲身上的味道。好似外面风雨再大,母亲的臂弯也能为他遮风挡雨。

可是最后,母亲却惨死在那个贼妇手里。

他明明亲眼看到那贼妇让仆从按着母亲给她灌药,他明明就是知道那贼妇杀了母亲,可他说得声嘶力竭,父亲却一个字都不相信。

接生的稳婆、接诊的大夫、宫殿里的下人,口径统一,一口咬定是那贼妇端来的是安胎药,甚至就连那药渣挑拣出来,寻了其他大夫来问,他们也都一口咬定那是安胎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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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贼妇在父王面前哭得梨花带雨,扭头却冲他笑得得意,甚至一口一个将来一定将他视若己出。

周小六紧紧抓着李观棋的那把剑。

他目光凝视,缓缓抽剑,剑身发出“叮”一声。

少年的眼神,逐渐变得虔诚而又坚定。

“是我错了。”

“你说得对。”

“我不该这样放弃自己。”

“我的离家出走,只是将一切拱手相让,反叫亲者痛仇者快。”

“周方。”周小六望向她,目光灼灼,瞳孔比他手里的剑还要锐利,“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周庭芳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

男子薄唇微掀,一字一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受人之辱,不动于色;觉人之诈,不愤于言;水深不语,人稳不言;谋大事者,藏于心,行于事。潜龙在渊,相时而动。”

周小六死死记住。

周方忽而一笑,“简单点。六个字,忍耐、伪装、示弱。”

周小六双手握拳,眸色清亮,低声而道:“忍常人之不能忍。装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示弱——”

他呆呆的望着周庭芳。

周庭芳低咳一声,“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周小六很努力的皱脸,挤了挤眼泪。

半晌才不甘心的放弃。

“我哭不出来。”

“没事。生姜切成丝,挤出汁水,沾在罗帕上,保管你也能哭得跟那贼妇一样梨花带雨。”

周小六想笑,又笑不出来。

“我是男子。怎能像妇人那般哭泣?”

“手段不同,目的一样。这世界从来如此,不论是非,只看谁弱。郑氏弱不胜衣,因此就算杀了周氏,也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原谅。周小六,哭泣并不丢人,无法替你母亲报仇才丢人!”

周小六指甲抠进肉里。

“你今日说的这些,我会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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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六走了。

周庭芳一觉醒来,就看见桌子上李观棋的贴身长剑,长剑下面还压着一封信。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周小六的字。

他写的是标准的楷书,字体工整,比例匀称,气韵生动。可见从小受的童子功还在。

锦屏拿起来念。

“我去报仇了,江湖再见。”

锦屏一脸愁绪的望着周庭芳,“这可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出去找找?”

“找什么?”周庭芳不慌不忙的穿衣,“他自己决定要走的。”

“话虽如此,可他到底不过才十岁,还是个孩子!”

“锦屏,他不能一直跟着我们。他早晚要走的。”

锦屏面上担忧不减。

“这孩子,性格也是倔。”

周庭芳莞尔,“像我。”

锦屏拿着那把剑,看着那华贵的剑鞘,上面镶着宝石和琉璃,她蹙眉,“李公子的这把剑……怎么办?”

周庭芳瞥了一眼。

“谁让他留下的?给他扔了。”

锦屏连忙抱紧,“留下吧。咱们现在所有的银子都被沈世子给收走了,万一将来家道中落,还能把这把剑当掉勉强度日。”

周庭芳笑着捏锦屏的脸,“你放心。本少爷绝对不会让你流落到这种境地的。”

不过这银子嘛。

是得收回来。

都是她的!

她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岂有轻易拱手相让的道理。

还有她的棋谱!

周庭芳哈出一口白气,又搓着手,打开门便是一股寒气。

天地间苍茫大雪,压满枝头。

而客栈门外,已经停着马车。

沈知一身狐裘,秀眉白面,颜如渥丹。头上一顶翠玉小冠,愈发衬得他肌肤塞雪。

天气严寒,他一只手捧着手炉,另一只手则拿着一支银色箭簇细细打量。

他的手指犹如藕白,嫩嫩的一截,修长有力。

指甲修得圆润而干净,好似白玉。

等等——

箭簇?

周庭芳愣了一下,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箭簇有些眼熟。

这不是秦少游交给她的证物吗?

她记得她放在马车底部的暗格里收起来了——

怎么到沈知手里去了?

周庭芳连忙爬上第二辆马车中,在腰枕下的暗格里一阵摸索,才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锦屏也跟上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锦屏才道:“沈世子…又来咱们马车偷东西了?”

锦屏说又。

那是因为沈知那只老狐狸三不五时的派人来摸他们的马车,上一次是手炉,这一次是她收集的证物。

箭簇,还有那封烧了一半的信。

是可忍孰不可忍。

周庭芳气势汹汹的翻下马车。

雪花落在她肩头,她戴着一顶棉质毡帽,又披着一件大氅,显得那男子分外娇小瘦弱。

她站在沈知的马车面前。

一双眼睛黑幽幽的,怒极而笑。

瞪着马车帘后端坐的那人。

“沈世子,不知您有没有听说过,不问自取为偷这句话?”

沈知那双淡漠的眸子望过来。

居高临下。

红唇如血,风神俊兮。

“没听过。”

沈知答得很干脆。

周庭芳:“……”

好,好,好。

周庭芳便指着他手里的箭簇,心中憋着一团火,“沈世子,那箭簇是秦公子交给我的。信也是锦屏找到的。按理说,你我共同查案,谁找到的证物就该归谁。沈世子独占周大人遗物便也罢了,如今连证物也要全部抢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