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琬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发火,她极为自然地走上前,捡起被秦恪摔到地上的奏折,认真看了起来。
张华眼皮一跳,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这位主儿注定权势煊赫,看奏折算什么,批奏折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也是快年过半百的人了,爬到内监不容易,还是别自找不痛快的好。
秦琬不过扫了几眼,便明白秦恪怒气冲冲的缘由——这封奏折的内容很简单,秦恪虽没正式登基,但他已经是真正意义上的皇帝了。既然是皇帝,纵然不想让亲娘过得更好点,也想让自己名分更正一点,这是人之常情。便有人提出要追封叶充媛为皇后,配享太庙。
马屁虽好,奈何拍到了马腿上。
都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但对一个皇室子弟,尤其是皇帝来说,叶充媛的出身实在是太低了。哪怕户籍上记载是良家子,都没有办法抹去叶充媛是打小就被悉心调-教的舞姬的事实。但对秦恪,或者对绝大多数人来说,都宁愿母亲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家女,也不希望她的读书识字、琴棋书画都是为了伺候男人才学的。
秦恪知道,这不能怪叶充媛,世道乱,卖儿卖女的不计其数,为了活下来,什么都可以不要。被拐卖都是幸运的,直接成了口粮的也不少。哪怕世道太平了一点,女人想活得好,也要看命。若是摊上了没天良的父亲,没钱了就拿家人换钱,一辈子就这样毁了的不计其数。这些都不是女人的错,而是男人的锅,但他就是觉得面上无光。
打小他就知道,自己生母的存在,是整个王府的污点。后来更是明白,若不是生下了皇帝的长子,又早早凋谢,叶充媛连现在的九嫔之末都混不到,顶多像钟婕妤那样,至多也不过是个婕妤,一辈子就这样。
他没见过这个女人,想要见,不敢见,没法见。他没办法去爱她,却也没办法恨她,只能装聋作哑,希望别人不要再提她。
明明这么多年都没人提起她了,为什么现在,他们又要旧事重提?追封皇后!可笑!贤德如张淑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高贵如白德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端庄如宣贤妃没有被追封为皇后,叶充媛怎能成皇后?难道就因为她生了他?他是魏王么?她是钟婕妤么?追封皇后的结局,难道不是他们沦为天下的笑柄?
秦恪对自己的出身,始终有一丝芥蒂,这份芥蒂只有最亲近的知道。故秦琬捏着这本奏折,只觉万分讽刺。
先帝才刚驾崩,就有人为了讨好阿耶,为叶充媛翻案了。不难想象,若是阿耶愿意,穆皇后指不定就连神主牌的排序,也要排到“叶皇后”的后面呢!
这就是至高无上的权力,简直像毒药,明知道会致命,还是要咽下去。
短暂的怔忪后,她就回过神来,义愤填膺地说:“当真是小人行径,穆家早不复昔日风光,他们还想利用您去踩穆家一脚,可笑!难不成以为阿耶会和他们一般,对穆家心怀芥蒂,从而打击报复?真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明明是官员急于讨好新皇帝的行为,却被秦琬说成对穆家的落井下石,秦恪被秦琬这么一带,理所当然地想歪了,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煞是好看。
穆皇后对庶子不好的传言一直有,秦恪之所以被流放十年,也与穆皇后脱不了关系。在一般人的想象中,秦恪上位,可不就要对穆家打击报复?把穆家折腾得惨不忍睹,把穆皇后的神主牌从太庙移开,这才能解心头之恨啊!
凭心而论,穆家对秦恪的态度实在不好,在穆家看来,穆皇后给秦恪吃,给他穿,维持最普通的生活需要,已经仁至义尽了。压着秦恪,不令他出头,好把他给养废,扶植一个与自己无冤无仇,也比较好控制的庶子上位,方是正当。
这等行为,放到寻常人家,传出去,大家还要赞她一声仁德,能容得下庶子,不令庶子沦为仆役,但这套规矩不能往皇家套啊!再说了,人活于世,难道是吃饱穿暖就能一切都好的么?若真是这样,人与牲畜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