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迟也是心有七窍的主儿,如何不明白秦琬借着纪清露这条线,挖出了魏王的一大依仗?别看这只是后宅妇人之争,用得好了,照样是妙棋一招。故他二话不说,放手去干,秦琬也立刻写帖子宴客。
秦琬自搬到春熙园后,隔三差五就要大邀宾客,宴饮一番,旁人见怪不怪,自不会怀疑有什么问题。
秦宵新纳的侍妾中,有孕的那个乃是中书侍郎徐密徐相爷连襟的侄女,虽说徐大人立场方正,与姻亲虽有来往,却不至于立刻改变政治立场,但这位侍妾的出身也谈不上低——她的祖父曾外放,做过一郡之守,父亲虽不成器,领着闲职,伯父却做着六品官,也算年富力强。外祖一系更不消说,光是有徐密这个女婿就十分荣耀,无人敢轻视了。
这样出身的侍妾有了身孕,肚子一日比一日鼓起来,寻了积年的稳婆来问,都说她肯定会生儿子,饶是邓凝上辈子没见过这个“情敌”,也忍不住心中苦闷。邓家人比她更急,纪清露再怎么说也是个出身低微的老女,哪里比得上这位侍妾威胁大?在亲娘的撺掇和陪伴下,她打扮得像个寻常贵妇,去寻那隐居在闹事的神医问诊。
玉迟和常青都派人盯紧了这里,她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人对神医使眼色。神医知道这便是东家吩咐的人,深吸一口气,为邓凝看诊。才一搭脉,手竟一抖,好容易才稳住,含糊地混了过去,开了几贴药,便将诊断结果对玉迟一五一十地说了。
饶是秦琬早就知道魏王父子的品行,仍有些心惊,正在这时,裴熙的消息传来,约好了时间、地点。
秦琬带着陈妙,示意常青藏在暗处,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裴熙约定的田庄,就见裴熙早等在那儿,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她曾想过一千次一万次纪清露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却仍旧不敢想是那个人,即便隐隐有些心理准备,得到裴熙肯定的答复,仍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第一次感觉到了魏王的可怕。
同时,也燃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秦琬让陈妙退下,与裴熙一道坐在椅子上,两人都没说话。
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一个身着锦袍,面貌儒雅非常,让人一见便觉此人气质平和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他朝二人笑了笑,淡淡道:“海陵县主,裴郎君。”
秦琬礼节性地站起来,顺带将不情不愿的裴熙一拽,方笑道:“匡内侍。”
匡敏也不避让,他回了礼后,坦然坐在秦琬对面,见两人复又坐下,方道:“二位慧眼如炬,老奴无话可说。”
“今日见到您,我才懂为何阿耶一直教导我,为人处世需平和,得饶人处且饶人。”秦琬叹道,“穆家人虽跋扈非常,却也多是看人下菜碟的主儿,若他们知道纪岚身后站着匡内侍,定然不敢这样怠慢于他。”
匡敏摇了摇头,淡淡道:“他不知道。”说罢,顿了一顿,眼底已浮现一抹惆怅,“老奴这般样子,又如何敢与他相认,平白污了他的清名?”
他知秦琬和裴熙心中必有无数疑问,说不定已将他看成了背叛圣人的小人,便道:“县主和裴郎君不用怀疑,老奴确实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圣人喜欢秦琬和裴熙,他爱屋及乌,也爱这两个年轻人,竟有几分闲话家常的意味:“老奴只记得,弟弟妹妹们成天喊饿,还有阿姊凄厉的嚎哭——”让他无数次在午夜中惊醒,冷汗浸透衣衫,泪水打湿枕畔。
即便六十余年过去,想到当年的艰难,以匡敏的心性,眼睛仍有些红了:“姐妹们卖完,便轮到了阿娘。小弟离了阿娘的怀抱,哭得嗓子都哑了;大哥二哥面黄肌瘦,一双手却鲜血淋漓。老奴看弟弟哭得实在可怜,又见两个兄长已是半大小子,可以帮扶耶娘,不知哪来的勇气,偷偷找了那个买男孩儿的人牙子,将自己换了五个巴掌大,硬得磕牙的饼子。”
那时,他已有六七岁,从旁人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中,了解到姐妹们被卖去了“不好的地方”,而他的亲娘,也要被卖去那里。
现在想想,那时候要买人的,也未必就是那种地方,战争嘛,死得也多,一夜暴富的人也多,总要买些奴婢的,可当时的他不知道啊!他只觉得自己人小力弱,十分无用,弟弟连路都不会走,压根离不开娘。哪能想到买下他的并不是什么好人,而是一个干脆利索阉了男童,借此谄媚当地土霸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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