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时候,贾琏偏头瞅向一旁的贾宝玉,“是吧,宝兄弟,算算,你已经有多少日子没有到我这边来过了,以前你小子可是很喜欢过来的。”
贾宝玉闻言顿觉得不好意思,白净的脸也红了,喏喏道:“也……也没多久吧,主要是知道琏二哥哥一向事忙,不好来打扰……”
以前贾宝玉小的时候确实很喜欢往这个院里跑的,因为凤姐儿和平儿对他都很和善关爱,又皆有绝色容貌,他自然喜欢。
大抵是从水月庵那件事之后,他就不是很喜欢过来了。毕竟,当初就是贾琏和凤姐儿,将他和秦钟智能儿三人抓包的,尽管哥嫂都袒护、偏爱了他,但他也是有自尊的,自然会觉得有些无颜面对。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晴雯那小蹄子,每次他过来都对他横眉竖眼的,将不耐烦写在脸上,贾宝玉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将这位姑奶奶得罪的这么深。
最后不过来,自然就是因为黛玉了。不是从知道黛玉定亲开始,而是发现黛玉与他百般疏远、见气,而对贾琏却十分亲近的时候。
对于贾宝玉的推脱之词,贾琏也不以为意,回头继续与迎春说话:“你们是商量好的,还是不约而同来的?说吧,你们都有哪些好奇。我看啊,大抵好奇是假,只怕是和其他人一样,屋里短了钱时,听说我从赖家查抄出不少脏银,所以想要指使我暗箱操作一番,给你们支些钱出来买胭脂才是。”
“哎呀,瞧瞧二哥哥,竟然这么揣测我们,都把我们看扁了。”
“就是,我们才不缺钱使呢……”
探春和惜春,一个羊装生气,一个是下意识的辩驳。
黛玉冷眼旁观:哼,果然他就是会哄人开心,大抵他也是这么哄凤姐姐她们的,不独于我。
迎春笑了笑,回应贾琏的第一句话:“我们是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就一起过来了。本来大嫂嫂也和我们一道的,不过临到院前的时候,她说回去看看兰小子,就先回去了。”
看兰小子?贾琏摇了摇头,心里也不知道是后悔还是得意,笑着不说话。
也瞥见黛玉冷秋秋的目光,却没在意。他再会洞察人心,也不至于反应过来自己一句哄妹妹们高兴的话,也能让黛玉转个弯吃起醋来!
探春仍旧不依贾琏的话,追问道:“琏二哥哥说我们和其他人一样,言下之意,之前已经有人意欲让你给他钱了?”
贾琏笑而不语。诚然,从东跨院回来,顺道去邢夫人院里瞧瞧邢夫人和贾琮的时候,邢夫人就百般教唆,让他不要太实心眼,将赖家家产入账的时候,大有操作空间的……
甚至直接暗示他,若是怕有人怀疑,不妨将东西存放到她这院里。最终,贾琏也不过是问她是不是哪里缺了什么使,答应给她五十两银子了却。
探春等人便有些揣测,却也没追问,顺势问起赖家。
三春等人,本来就好奇。因为赖家自她们降生之始,就一直存在于府内,她们对赖家,对赖嬷嬷等人都不陌生,如今自然也关心贾琏会怎么处置这些人。
贾琏也有耐心,差不多都与她们讲了,当然,其中一些深意自然不必与单纯的妹妹们细述。
迎春叹道:“哥哥将赖家赶到北边守庄子,听说那边极冷的,而且快要入冬了……”
尽管迎春没说清楚,众人也知道迎春是可怜赖家,毕竟赖大和赖大家的按照这个世界来说算,也属于是年迈了,还各自挨了五六十杖。更别说,赖嬷嬷和贾母一般,七十余岁了,儿子儿媳走了,她是跟着去还是不跟着去呢?
探春怕迎春再说出可怜赖家的话,惹贾琏不高兴,因此打岔道:“依我说二哥哥处置的好,赖家也算是咎由自取,谁叫他们贪得无厌来的!竟然侵吞了那么多,传出去也是骇人听闻了。”
贾琏知道迎春见不得别人受苦难,因此笑着安慰说,已经派人专程护送赖大等人去北边,不会有什么事,迎春这才转忧为喜。
这令探春见了,不免有些羡慕迎春,有个这么疼她,哄着她的亲哥哥,不像自己,只有个成天颠三倒四的倒霉弟弟。照这模样,不说将来依靠他,那小子不给自己找麻烦,自己就该万事大吉了。
索性贾琏虽不是她的亲哥哥,但也是堂兄,于是抛去烦恼,想起一个话题继续与贾琏说:“赖大是罪有应得,只是听宝哥哥说他还有个儿子,已经考中了秀才,听说还要参加接下来的乡试,去考举人,也不知道今晚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
若是他当真能考中举人,那可是光宗耀祖了,连咱们府上也有光。”
探春笑着说,站在贾府这等门第来看,自家奴才出身的人,都能考中举人,自然是大有光彩的事。
毕竟当代科举实在是太难了,就连简简单单一个秀才功名,都要经历县试、府试两级考试取得资格,最后参加院试,从一省学政官手中,才能得获“生员”资格,也就是俗称的秀才。
秀才尚且如此艰难,更别说乡试中举了。就看贾家二十房,那般多的子弟,百年下来,中举者,也不过聊聊二三人罢了。
因此,真要奴才秧子里面冒出来一个,自然是件大新闻,值得吹嘘:我贾府,放出去一个奴才都举业有成,可见是诗书世家!
探春的想法,不能算错,甚至若非贾琏料知后事,只怕也会乐意培养这样的一个苗子。
但是很可惜,他知道这是个不忠无良之人。不想让探春等人还对他有好感,因此看着探春道:“对赖家来说,是光宗耀祖,只怕对我贾府来说,未必能沾这个光。”
贾琏这明显有主观性的话,让众人都诧异。探春愣道:“琏二哥哥这话何意?莫非此人……?”
贾琏笑道:“读书人,特别是读书有成之人,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
他若不成名还好,需要倚靠我贾府之势,一旦其功名有成,羽翼已丰,只怕我贾府于他而言,便只剩下屈辱了。毕竟天底下,除了圣人之外,谁还有资格做读书人的主子?”
若说贾琏前面的话,探春等人还不明白,但是最后一句,她便有些懂了,一时沉默下来。
贾宝玉忙道:“琏二哥只怕是多心了,赖大哥,并不是这样的人,他为人很好的……”
赖尚荣除了在外求学的时候,每回回京,自然是不会忘记与贾府的几个重要人物打好关系。他又不傻,自然明白他即便功名有成,想要做官步入仕途,还需要贾府的扶持。
贾赦、贾政等人他不好接触,但是凭借他的心智,贾宝玉这个小屁孩,要笼络起来简直不要太简单。
面对贾宝玉的不同意见,贾琏一点不着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反问:“哦,倘若你是赖尚荣,在你求学的时候,同窗问你家住何方,父母何人,你如何回答?当你高中举人,春风得意之时,身为当朝大员的座师再问你,你又如何回答?最后你为官一方,同僚继续问你,你又待如何?”
贾宝玉蠕蠕嘴,无言以对。他是清高,不是傻,自然明白贾琏的意思。
不可细想,那种时候的赖尚荣会如何回答。想必当时的他会觉得,就算说自己父母出身田舍,也比,既有权势,又富贵的国公府奴才,更有体面吧。
“所以,不是赖尚荣不好。只是我们贾府对他来说,不好,不仅不好,而且还是他为官履历中,不可抹去的耻辱,每每想起,都可能令他焦躁丛生,食不甘味。”
贾琏的话,那么冷静,那么不含情感,却令人,根本无法反驳。连最小的惜春,都若有所思起来,觉得大人的世界真的好复杂。以前大家谈论起这个姓赖的,不是都很赞赏的么,说赖家出了个麒麟儿……
原本丝毫不关心这个事的黛玉,也都斜过眼神来,怔怔的看着贾琏。
琏二哥哥真的好理智,难道他能洞彻人心?只是,莫非此事就真的无法化解,却也未必!只要是忠义且心胸宽广的人,自然能坦然接受卑微的出身,他这么说,只怕是笃定这姓赖的秀才,与他父母一般,皆是不忠的吧。
黛玉心里有想法,但她就是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