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姐几乎乞求地说:“吴王,刘先生,我知道我是一个女孩子,我无法拿刀枪上战场,但我在太湖长大,从小就下湖摇船,打鱼,风里来,雨里去,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即使我不能拿刀杀敌,让我去看看我们的人是如何一刀一刀地杀敌,我心里就十分高兴和舒服,你们知道吗?那天我看到蒋英一家十多口,一个个被‘嚓,嚓’地斩首,看到蒋英如何被千刀万剐,砍头,挖心,掏肝,我看得特别真切。没出息的小月,吓得来双手蒙着眼睛,我呢?两眼睁得大大的,一直看到最后,当我看到这些情景,听到那些响声,我心理舒服极了,我不住地双手在胸前作揖,口里念道:“爹,娘,幺弟,苏家所有被杀的亲人们,你们安息吧,今天我苏莺莺给你们报仇了,伸冤了,蒋英一家终于血债血偿。”我当时心里舒服至极,快畅至极。当我看到蒋英那颗心在盘里还在跳动的时候,我不知念了多少声:‘南无观士音菩萨!’我心想:在杭州那么多不眠之夜,不就是在盼望此时此刻吗?我朝那颗肮脏的心吐了好几口唾沫,我才心满意足。现在我求你们二位爷,让我再上前线去听听那些‘嚓,嚓’的杀人声,去看看那些敌人被杀的样子,我就心满意足,原来复仇是那么惬意!”
吴王和刘伯温惊奇地听完了苏小姐的这番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这时才发现这个瘦弱的女孩子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充满了仇恨。刘伯温发现这个善良的女孩子的心灵,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已被罪恶所歪曲,要想恢复原来的本貌,尚需时日。刘伯温温和地说:“莺莺,你一家无故被害,你仇深似海,我们都能理解。现在你大仇已报,你就不应再有那么深的仇恨心理,这种心态滋长不得,否则会走向极端,走向反面,这种心态对你的健康不利。实话对你说吧,你有这种偏激的心态,我们是不敢让你到前线去的,到了那里,不知你会干出什么傻事来。我总觉得你这么偏激是一种不祥的预兆,我原想让你去锻炼一下,到指挥船或观战船上去见识见识,看来,不能让你到湖里去,你还是上岸去住一夜吧。只住一夜,明天清晨你就可以仍回大船上住,吃了午饭我就派人送你和小月,到湖州城里驿站或府衙去住一夜,明早我就派人接你回来。
苏姑娘听说今晚要送她们到岸上去住,她坚决不下船,不到岸上去住,她干脆跪在吴王面前求他们两位爷,别赶她下船,最后她索性哭起来,求刘伯温说道:“先生,只要今夜不赶我上岸,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
吴王见了,心也软了下来,不忍将她们硬性赶上岸,就对刘伯温说道:“算了,先生,我看我们大家都让一步,我们都‘妥协’一下行不?有时候‘妥协’,相互‘妥协’一步,往往是最好的办法?”
刘伯温听了大吃一惊,因为他从来没有从吴王嘴里听到过‘妥协’二字,今天居然从他嘴里冒出来。吴王办事,人所共知,一向以严厉着称,他从来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妥协”不是他的作风,今天刘伯温听了他这么说,自己也不好多说,就说道:“莺莺,你快起来,既然主公都让了一步,你也‘妥协’一下让一步,我也‘妥协’一下让一步,今晚上我另调一支大船来作观战船,你可以上观战船去观战,我再派人保护观战船,让观战船绝对安全,关于这只大船,今晚上要改作信号船,要开到前方去,这是谁也不能上的,谁也不能接近的船,包括我也不能上这只船,苏莺莺你们在天黑以前必须下这只大船到观战船上去,这船要交给我们的信号兵用一夜。”
“为什么不准接近大船?”苏莺莺问道。
吴王解释到:“这次我们到太湖来,只带了一艘三层楼的大船,今天晚上夜战,我们要把它改作信号船,夜战要靠信号灯指挥全军,我们已约定红灯进,绿灯退,我们的大船顶有个小角楼,阁楼顶有根旗杆,今晚上旗杆顶要挂一个红绸灯笼,从子时南风起,红灯笼就不能熄灭,我们的队伍一见红灯笼就要万众一心,杀向敌船,万炮齐鸣,一起焚烧他们,让他们葬身火海,信号船要开到前方去,要像灯塔一样指挥前进。战斗一开始,敌人可能会发现这是我们的信号船,会派人来进攻它,争夺它,我们只派了一千人马,由郭兴守信号船,所以今晚上闲杂人等一律不许上信号船。”
苏小姐听了叹了一口气重新坐下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就‘妥协’一下,上观战船上去住一夜,这总比被赶下湖岸强!”
刘伯温见她平静了许多,就平心静气地说:“莺莺,刚才我看你那么偏激地热衷于报仇,人到了这一步,容易失去理智而走向极端,这就不好了。我给你讲个寓言故事好吗?”
苏小姐说道:“愿听先生教诲。”
刘伯温一边喝茶一边慢慢地说:“从前,有一群马和一群鹿共同生活在一个湖边的草原上,相安无事,后来他们为了争夺一片草原,产生了矛盾,为了独霸这草原,马就去找猎人帮助他们,猎人说:‘好,我可以帮助你们赶走鹿,但是,我们没有鹿跑得快,怎么办?’马说:‘你们可以骑在我们的背上去追赶他们。追上了就可以用弓箭或猎枪消灭他们。’猎人同意了,为了方便骑马,猎人就给马嘴上套上辔头,背上装上马鞍。猎人骑上马很快就消灭了鹿群,可是马也就从此失去了自由,为此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时,马才感慨地说:‘报复固然痛快,如果要舍去一切去换取,那么代价就太大了。’”
苏姑娘想了一下说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报复也得有个限度,应适可而止?”
刘伯温点点头说道:“对,正是这个意思。聪明的姑娘,你好好想想其中的道理。我们这是战争,你和我都是身无缚鸡之力的人,我们都玩不起这游戏。兵者凶器也,动辄就有性命之忧。实话对你说吧,就连战将也不敢有这么偏激的心态上战场,这样容易失去理智,干出蠢事来。何况你是一介女流之辈。”
吴王和莺莺听了都折服地点点头。
下午,苏莺莺带着另一个叫海棠的丫环和小月一起下了大船,来到一个中型的船上,这船两层四舱,底层是船工们住的,上层两舱住警卫,两个舱住观战的人。
今天晚上湖面上要进行大战,莺莺怎么能睡得着?晚饭胡乱吃些东西,她们早早地来到二楼顶层的固定椅子上坐下,两眼注视着湖面。可是湖面上什么也没有,空荡荡的,连往日飞得最多的白鹭都没有,连风也没有。整个湖面静得出奇。莺莺想:这大概是大战前的安谧,风暴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