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丰年再也忍耐不住,举剑就刺,天下第一杀立时不知从哪里抽了一长一短两把子母剑,娇笑着迎了上来。
剑刃相抵,寒光四射,赵丰年仿似气力有些不济,刚一对招,就借力退后了三掌,天下第一杀立刻乘胜追击,嘲笑道,“呦,江湖声名大盛的千金公子,原来就这点儿本事啊!”
赵丰年也不反驳,冷着脸,且战且退,两人慢慢就挪到了村外三里之处,天下第一杀顺手一记力劈华山,被赵丰年轻松挡下之时,忍不住笑得更是欢喜,“怎么,千金公子不退了?这么远的距离,惊不到你心爱的妻儿了?那就拿些真本事出来吧!”
赵丰年被揭穿了心事也不恼,果然肃了脸色,把这眼前的女子当了生平第一大敌来对待,所学武艺,倾囊而出。
两人越斗越是厉害,剑影来往,呜呜挂风,一个不愿惊了心头的挚爱,一个不愿拖得时辰久了生出变故,都是招招狠毒。
天下第一杀,出道以来难得遇到敌手,今夜久战之下不曾得手,心下就越发焦急,偶尔出言挑逗,赵丰年更是不曾接得半句,于是更加让她不安难耐,渐渐好似就有些分心。
赵丰年趁机一剑割向她的咽喉,她闪身一躲,让过要害,却被割伤了胳膊,血滴瞬间就从手臂蜿蜒而下,疼得她皱了眉头。
赵丰年正要乘胜追击,却不想她冷笑望向他后侧村庄,满眼都是得意和冷酷,赵丰年心头犹如被人重锤击下,瞬间坠入地狱,难道…还有别的杀手?
猛然扭身去望的瞬间,却不知天下第一杀等的就是这一刻,那洁白的水袖里,几乎是闪电般射出一支弩箭,任凭赵丰年惊觉上当,极力想要躲避,手臂却还是立时变得麻痛凉薄,一只带着白色翎羽的短箭,正正穿在他的右臂之上,下一刻,半个身子僵硬,难以支撑的歪倒在地…
天下第一杀,嘴角挑起,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手腕轻抬,替自己点了几处穴道止血,也不缠些布条,就迈步来到赵丰年身前,笑道,“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我倒是好奇,何等的女子能让千金公子如此在意,以至于犯下这连这小儿都不会犯的错。”
赵丰年恼恨欲起,无奈身上麻木,半点动不得,只能哑着声音怒道,“你的弩箭上下了什么毒?”
“告诉你也没关系,反正你也要死了。”天下第一杀,妩媚的抚了抚鬓角,笑得畅快而得意,“这是我师傅传下的冰合散,一旦沾了半点儿,半个时辰之后,就会全身血脉凝如冰石,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她说着这话,瞧得赵丰年脸色越加惊恐,眼珠儿甚至都微微凸了出来,更是欢喜得意,心下就松了警惕,微微俯身趴在他身前,伸手去抚他的脸颊,满脸可惜之色,“你若是从了我多好,我们一起快意江湖,何必为了个农妇丢了性命,我比她…”
话才说到一半,她就猛然住了口,眼睛慢慢看向左胸前突然末柄而入的匕首,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与疑惑。
赵丰年大喘了几口气,一把推开她,翻身而起,怒道,“你同她怎么能比得了,她的一根头发都比你金贵百倍!”
“你…你…”天下第一杀气恼之极,双手慢慢握向刀柄,仿似要确定那匕首是不是真的一般,极力求证着为何突然反胜为败的原因。
赵丰年也不理会她,挥开她的双手,一把拔出匕首,任凭她的心血喷涌而出,脸上半点儿怜悯都没有,然后反手一挥,削断了自己手臂上的箭尾,忍痛拔出残剑,迅速止血,缠上布带,等这一切忙完,他才扭头,终于给了那将死女子一个答案,“我曾经服过百毒丹,你这点儿小毒,我还不放在眼里。”
天下第一杀听了这话,还是不肯闭上眼睛,死死盯着她,嘴巴微张,更显急躁,赵丰年眉头微皱,最后还是低声道,“我身体里还种着寒玉蛊!”
天下第一杀这才露出恍然之色,嘴角继而又勾了起来,诡异而又得意,终于慢慢停了呼吸…
赵丰年长出一口气,再也支持不住,噗通坐在地上,正要从怀里掏出零碎伤药,却听得不远之处有人轻叹出声,他立时就是一惊,刚要撑身而起,却在见得那人苍老的容貌之后,苦笑着停了动作,“安伯…到底惊了您老了?”
安伯冷着脸,迈步上前,沉声说道,“你这太子身边红人,还记得我这老头子啊,老头子真是荣幸啊。”
赵丰年苦笑,低声求饶道,“安伯,别人不知也就罢了,您老若是不知内情,小子我可不信。”
安伯冷哼一声,蹲身拆了他手臂上的布条,借着月光细看伤处,渐渐就皱了眉头,“这伤处虽是没有折骨,但是也破了骨头外围,三月内不可再轻易动武!”
赵丰年眼底闪过一抹无奈,身在那个漩涡里,时刻都有生命危险,怎么可能不动武呢。
安伯也不理会他的脸色,还要去抓他的手腕,却被他猛然躲了过去,“安伯,我没有大伤,这就回去了,多谢安伯替我看顾她们母子,小子今生若有回报的机会,定然奉安伯如父!”
安伯眼里闪过一抹恼色和怜悯,伸手想要强行扯他的手腕,又怕碰了他的伤处,到底还是罢了这个念头,叹气道,“你说,你们好好的小日子过着,怎么就这般妻离子散了?”
赵丰年仰了头去看那淡泊的月色,强行咽了眼里的泪意,惨笑道,“都是我的错,我配不上她。安伯,若是…若是以后新皇登基一年,还不见我回来,您就帮我替她找个好男子吧。要…要真心疼她的,要待两个孩子如亲生一般的,要懂她的,最好无父无母的,总之,只要不让她受委屈,哪怕是庄稼汉…也好!”
安伯想也不想,一巴掌就甩到了他的脸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交代后事?自己犯的错,不想着弥补,居然还打了以死代过的主意,这是大丈夫所为吗?亏你还顶着千金公子的名头,你以前仗剑江湖的傲气都哪里去了?”
赵丰年伸手慢慢抹去嘴角的血迹,脸上半点儿怨恨都没有,沉默半晌,才道,“我就是因为太骄傲,才做下错事。等大事成了,以后就再没人能欺得了她,我也能放心走了…”
安伯眉头皱得更深,怒道,“我不管你和煜小子、闫先生都在背后捅咕些什么,但是你要记着,自己犯的错自己担着,躲到天边后悔有什么用?”
赵丰年望向那黑漆漆一片的远处,满眼都是愧疚和绝望,半晌,他终是颤声说道,“安伯,不是我想躲,是阎王要召我…”
安伯大惊,刚才他躲在远处,并不曾听闻赵丰年同天下第一杀的最后一句话,此时猛然握住他的手腕把起脉来,脸色渐渐就黯了下来,眉头差点儿拧成了一个铁疙瘩,“寒玉蛊毒,天下无解!”
赵丰年本来还存了些希夷,见得这般也绝望的闭了眼睛。
安伯皱眉沉思好半晌,又道,“这寒玉蛊毒,我多年前倒是在老秃驴那里听他说过一次,虽是传言无解,但从种蛊到冰心有三年时间,你这还有一年才会发作,倒是可以试着解一解。”
“真的?”赵丰年本来已是心死,突然听得活命有望,立时抓了安伯的手臂,激动道,“安伯,我…”
安伯见得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因为这活命的佳音,也是与妻儿重聚的希望,喜得红了眼眶,忍不住叹气道,“罢了,雪丫头这里有煜小子派来的人手看护着呢,你以后千万别再这般千里奔波,尽量护好身体。我过两日就去寻那老秃驴,一起研究给你解毒,你安心帮着煜小子做事吧。”
说完这话,安伯又扯了身侧的布袋翻找出一只小药瓶出来,“那老秃驴有些本事,再加上我多年的经验,估计也能有五成把握解毒。这是我去年偶然配出的烈火丹,许是对压制你体内的蛊毒有些效用,最不济也能延长毒发的时日,不过服用之后有一个时辰犹如烈火焚烧之苦,你若是…”
赵丰年不等老爷子说完,就把药瓶接了过去,对于他来说,什么烈火焚烧之苦,也没有思念和悔恨这两种锥心之痛难过,“安伯,一切就托给您了。”
安伯叹气摆摆手,说道,“这女尸我处理了,你赶紧回去吧。”
赵丰年道谢,末了却笑道,“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我想再多看几眼。”
安伯无奈,挥了挥手,“那就去看吧。”说完,他伸手扯了天下第一杀的衣衫就跃进了不远处的树林…
天色很快就放了亮,远处赵家宅院里也渐渐热闹起来,瑞雪起身洗漱之后给两个孩子喂着奶,扭头瞧得剑舞一脸犹疑,就问道,“昨晚,可是村外又来人了?”
剑舞上前两步轻声应道,“是,夫人,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瑞雪皱了眉头,问道,“还是安伯和煜哥儿安排的那些人手拦下的吗?”
剑舞小心瞄了一眼主子脸色,应道,“不是,奴婢远远瞧着是个男子,倒有些像…像先生…”
瑞雪手下一顿,继而又伸手逗弄着孩子,仿似毫不在意的问道,“结果如何?”
剑舞心思转了转,斟酌着说道,“来人死了,先生…受了刀伤,奴婢远远听着好似安伯同先生提到什么寒毒。夫人,要不然请安伯来问问?”
“不必了,他老人家不说自有不说的理由,我不好多问。”
瑞雪摇头,起身抱了孩子边往外走边道,“今日天气晴好,吃过饭出村去走走吧。”
剑舞愣了愣,随即脸色一喜应道,“是,夫人。”
听得主子有意出门走走,大小丫鬟们都是欢喜,妞妞更是恨不得连早饭都省了,一迭声的让着要挖荠菜回来包馄饨。
饭后,老嬷嬷和琴心各推了一个冬日里找寻木匠做好的婴儿车,妞妞和大大小小的丫鬟四五个,抱了毯子、食盒,兴高采烈往村外自家的稻田边走去。
路过那棵大柳树下时,剑舞眼角扫过浓密的树枝间,然后快步赶上前小声提醒道,“主子…”
瑞雪却是挺直脊背脚下不停,袖子里两只掌心已是被指甲掐得泛红,当日那般委屈心痛到底还是不能轻易释怀,终是不愿再次相见,淡淡问道,“人还活着吗?”
“活着,许是受伤很重,血腥味隔着一丈都能嗅到…”
“那就不必理会了,走吧。”
剑舞仿似想要劝上几句,最后还是闭了嘴…
不远处妞妞带着小丫鬟们四处奔跑,不时因为挖到一棵肥嫩的荠菜欢声高喊,春风吹过众人身旁,带着女子身上的桂花香,两个孩子身上的奶香,以及不断洒落四周的撒娇、嗔怪、笑语,慢慢送到那柳树上。
那仿似已经站成雕塑的男子,牢牢盯着那走远的人群,目光里的温柔思念,仿似要变成一束世上最温暖的光,投在那母子三人身上,紧紧拥他们入怀,永世不会放开…
足足过好半晌,直到众人身影走远,再也看不清,他才慢慢低头,揉揉酸涩湿润的眼睛,拍拍被露水湿透的衣衫,猛然跳下,纵身远去…
转眼又到夏末,农人们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日日戴了大草帽扛着锄头奔忙于田野里。这时却是传来皇上殡天的消息,家家户户都是穿白带孝,全国尽皆禁嫁娶喜乐之事。
瑞雪远望自家门口挂着的白孝布,眉头深深皱了起来。一年前城里豆油热卖,原本经营菜籽油的原家被抢光了生意,而那经营豆油作坊的商贾就是姓吴。不必猜测这吴家定然是煜哥儿的产业了,两个油坊的背后必定也牵连着权势争夺。如今皇上殡天了,是不是那宫里也正是凶险的时候?
她紧紧握了一角,扭头吩咐剑舞,“明日上山礼佛,再舍一千个馒头。”剑舞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动了拜佛之心,但也应着下去张罗了。
瑞雪长长叹气,心里祈愿佛祖能够助得她心系几人平安无事…
事实正如瑞雪所料,武都这几日乱成一团,皇上殡天的消息一出,城池四门就已落锁,不准出入,无数顶盔贯甲的兵卒各个举着刀枪在城头巡视,惹得百姓们各个躲在家里不敢开门。
皇宫里形势更是紧张,虽是皇帝咽气之前召了几位大臣言明皇位传于三子,三殿下也拿出了传位诏书,但是一等皇帝闭眼,太子一党立刻发难指责诏书有假,甚至动用了不知何事藏于宫中的二百御林军,意图软禁所有大臣,趁机武力登基。
还好三殿下也不是没有准备,四百身经百战的镇北军仿似从天而降,瞬时杀得太子一方措手不及,狼狈逃窜。最终太子与皇后被生擒,等待他们的将是一生圈禁在一方小院,直至终老。所有叛乱兵卒尽皆被斩杀,太子一党官员,抄家流放,下狱砍头,也是各有恶报。
诸多大臣有庆幸自己站对位置的,有害怕自己当初中立有碍官运的,虽是各自心思却都是跪地叩拜新皇。刘家江山经历了最小的一次波折,最终平安交到了新一任帝王手上。
待得大臣尽皆散去,分工准备先皇葬礼和新皇登基,乾安殿的书房里就只剩了新皇的心腹人马。
闫先生兴奋的脸色通红,难得第一次失了眼色,武将军带头跪地高呼万岁。刘煜一个个上前扶起了这些同他生死系与一处,终是成功承继江山的功臣们,挨个勉励一番。
眼见众人各个都是激动难忍,恨不能为新皇再次征战四方,赵丰年轻轻垂下了眼眸,轻叹出声,当初冻饿将死的小乞儿,如今已是大好江山的主宰,怕是当初那背他回家的女子也没想到这般结果吧。
“赵先生可是有话要说?”刘煜眼角扫到沉默不语的赵丰年,出声问询。
赵丰年略一沉吟就上前再次跪倒,“皇上,如今江山已定,吴家已是伏法,草民再无所求,明日就把油坊及各个产业账册交出,还望皇上应允。”
不等刘煜应声,闫先生第一个劝阻道,“赵先生这是为何,诸多银钱往来都是赵先生经手,这般突然交出,一时要去哪里找得可信人手?”
刘煜沉默不语良久,却是摆手道,“”
山林已是一片碧绿之色,田野也是生机勃勃,两辆青布小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官道上,马蹄嗒嗒,敲在青石路面上发出的声音清脆又响亮,惹得赶车的车夫哼起了小调儿,一旁的妃衣小丫鬟咯咯笑着,“六子哥要娶嫂子了,这几日喜得都要疯了。”
云小六哈哈笑了几声,倒是不再唱那荒腔走板的小调儿,说道,“你个小丫头,才来赵家几月啊,居然都敢打趣我这老人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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