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这人很护短(1 / 2)

割鹿记 无罪 6578 字 3个月前

哪怕气氛煽动得再好,在场的豪客对安知鹿和关山客之间的战斗也并没有太多的期待。

永宁修所的新人,往往介于四品和五品之间。

在琴剑修所表现太过妖异的修行者,直接就会被各种贵人招揽,流不到永宁修所来。

除非特别欣赏那种拳拳到肉的战法的看客,大部分看客对这种低品阶的修行者战斗委实没什么兴趣。

真气都喷薄不出来,连点耀眼的光辉都没有,有什么大看头。

兴趣的缺失从投注的情况就可以看得出来。

除非我不分场合,我就喜欢赌的那种烂赌鬼,绝大多数看客连下注的兴趣都没有。

“你买的谁?”

但是裴云蕖居然发现顾留白不声不响的放了好大一块银子。

那一块银子差不多值当三十贯。

“安知鹿。”顾留白异常简单的说道。

安贵看着顾留白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你这么财大气粗的?”裴云蕖直觉这其中有鬼。

顾留白笑了笑,“我感觉他能赢。”

裴云蕖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其实若不是因为安贵的关系,她越看那安知鹿越不顺眼。

长安门阀子弟对胡人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但这个微胖的胡人站在那里没有丝毫英武的感觉,看上去一点也不镇定自若。

大多数似乎都是跃跃欲试的模样,但和对手的目光一对,却又下意识的躲闪,目光大多数时候落在了脚下的地面。

反观他对面的那关山客却是一脸平静如水。

这个人比安知鹿高上一些,年纪差不多,只是却已经有了些冷酷的模样,看上去就像是经历过真正厮杀的样子。

“你从哪里看出来他能赢?”她忍不住轻声问道。

顾留白微微一笑,轻声道:“我觉得这人连让你讨厌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嗯?”

“等等!”

裴云蕖也是决断,当下喊住了那个记录投注的胡姬,掏出最大的一锭银子就丢了过去,“买安知鹿赢。”

那一锭大银子,足值一百贯。

那蒙着面纱的胡姬脸上的震惊都溢出来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裴云蕖,想要说话,却被裴云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她别废话。

“这么信我?”顾留白看着那胡姬小心收好的大银坨,“不怕血本无归?”

“不信你命早没了,银子全归吐蕃鸡了。”裴云蕖懒得和他调笑。

哪怕顾十五的算计失误她也认了,但这赚钱的机会她不能错过,毕竟遮幕法会这种东西还是挺花钱的。

安贵差点给两人跪下。

永宁修所判断一名修行者够不够资格的出场,就是看这人能不能吸引下注。

下注足够多,就说明有贵人喜欢看他打。

这两个贵客一下子这么大的手笔,那不管这场胜负如何,安知鹿下次肯定还会有出场机会。

“畏畏缩缩的,还不如滚出去喂马!”

“看着你这厮就来气,永宁会所安排这个胖胡人作甚!”

正当安贵热泪盈眶的时候,四周却响起了一片叫骂声。

骂的全是安知鹿。

安贵头皮顿时一麻,他突然想到,若是安知鹿输得彻底,这两个贵客投注这么多,到时自己怎么能够面对他们?

“你们毫无眼光!”

裴云蕖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就觉得这个胖子能赢,我下注一百贯买他能赢!”

“啥玩意?”

这一个反调唱得满场炸裂。

“一百贯买这胡人小胖赢?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我他娘的还一千贯呢。”

“这小娘皮这么能吹?”

然而当有熟客问了一下胡姬投注的情况之后,气氛顿时更炸了。

“那妹子投了一百贯?”

“不止。”

“不止?”

“那屋子一共投了有一百三十二贯之多。”

“……!”

先前那身材魁梧,认怂特别快的汉子满怀同情的看向裴云蕖的所在,他确定这少女的脑子真的有点不好使。

若是换了其余出场的修行者,听说有人在自己身上下了重注,那必定要做些感激的姿态,但此时的安知鹿,却只是偷眼抬头看了一下,接着便又好像陷入了跃跃欲试又紧张的纠结之中。

乐曲声停歇,号角声再起。

比试正式开始。

安知鹿手中持着的武器是一面圆盾,一柄短刀。

关山客手中的武器是一柄剑。

伴随着号角声停歇,面色平静如水的关山客如敏捷的猿猴瞬间弹起,他身后拖出了数道残影。

一点寒芒就像是脱离了他手中的长剑,无比阴狠的刺向安知鹿的下身。

安知鹿的身体恐惧般团缩起来,圆盾的边缘朝着那点寒芒砸去。

下一刻,关山客手中的剑已经灵巧如雨燕往上飞出,斜挑安知鹿的面目。

安知鹿一个踉跄,勉强避过这一剑,但一缕发丝却是脱离了他的头顶,飘然洒落。

“哈哈哈哈!”

一片哄笑声响起。

裴云蕖的眼睛却反而亮了。

若非顾留白一开始提醒,她此时恐怕也觉得这安知鹿应对狼狈,恐怕必定败落。

然而有了这顾留白的提醒再先,她此时却发现安知鹿这装的有些刻意。

虽然脚步看似不稳,但她看得出来,这人体内的真气运行是安稳的很,一点都不乱!

咄!

面对关山客的第二剑,他也并未反击,只是将盾牌举过头顶,挡住了长剑的下斩,手中的短刀也没有斩出,反而往后退了半步。

满堂嘲笑声中,关山客体内骤然响起丝丝的声音,如有无数毒蛇在吐信。

他手中的长剑骤然嗡鸣,出剑骤疾!

剑身下沉,化为残影的刹那,剑尖前竟出现三朵寒芒,分落安知鹿的咽喉和胸腹。

然而也就在此时,安知鹿身体一弓,他依旧弯着腰,但身体里却骤然迸发出强大的力量,他手中的圆盾在翻转间气势汹汹的敲击在了剑身上!

啪!

清脆而响亮的炸响遮掩住了所有的嘲笑声。

在关山客身体一震的刹那,他手中的短刀竟没有斩出,只是朝着关山客的脖颈丢了出去!

关山客仓促间强行转身,避开丢来的这一柄刀。

他眼睛的余光里,出现了安知鹿的拳头!

他的剑技和应对都十分出色,此时电光火石之间,他手中的剑柄依旧敲向如雷轰来的拳头。

然而就在拳头和他剑柄相交的一刹那,安知鹿前行如虎,他猛然前行,一脚踢在他的腰上。

喀!

安知鹿的拳头上发出了清晰的骨裂声。

然而与此同时,关山客整个身体已经被他踢得弯折起来。

砰!

关山客摔倒在数丈之外,口中连连咳血!

安知鹿的拳头不停的颤抖。

他的脸上出现了痛意。

只是一丝恐惧的神色都没有。

他深吸了一口气,渐渐挺直身体,对着关山客躬身行了一礼。

满地的眼球!

“哈哈哈哈哈!”

裴玉蕖模仿起了许推背的疯癫笑声!

“怎么样,我有没有眼光!”

“那铁打一样的汉子,我方才就说你能行,你非不信!若是你和那什么毒煞手干一下,说不定你早就将他打趴在地!”

顾留白心中同情起段艾。

裴云蕖挑事的能力真的一流。

这已经全场打脸了,还要继续挑拨那一对已经凑在一起喝酒的哥们。

那魁梧汉子面孔有些僵硬,举起酒杯对着裴云蕖一饮而尽。

他是真感谢裴云蕖看好自己,只是这打是万万不能打的。

“什么狗屎运气!”

“这吊毛东西居然能赢!”

全场的看客终于回过了神来。

裴云蕖之前那一挑唆,倒是有不少人想打她脸,纷纷买了关山客赢。

因为这少女出手太过阔气,那些下注的人里面有不少也下了重注,现在看着关山客咳血无再战的可能,一群人顿时愤怒得将手中下注的竹签子全部丢了出来。

竹签如雨。

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裴云蕖和安知鹿已经死了好多次。

“那人怎么好像我一个熟人?”

三楼一间雅室之中,一名身穿华贵的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只觉得裴云蕖的声音似曾相似,刚一沉吟,他陡然身体一震,差点直接翻过栏杆跌了下去。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还没登门拜访,她就主动到了眼前。

这名年轻公子五官生得极俊,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更是有神。

只是他哪怕宁静不语的时候,都不免给人一种异常嚣张的感觉,就似乎脸上那两条好看的眉毛随时会变成两把飞刀飞起,随时给人两刀。

“她这易容术竟如此高明?”

“那她和身边这人如此亲近,这人…”

这年轻公子的心脏砰砰直跳,整个人也差点高兴得直接跳起。

安贵脸上的泪水和汗水都哗哗的流淌。

赢了!

知鹿哥真的赢了!

“这两人赚麻了!”

看着两名胡姬托着木托盘盛着银子走向裴云蕖和顾留白的雅室,修所内的看客目光都极其复杂。

“顾十五,我也不占你便宜,这赢来的银子,我给你一半。”裴云蕖看着笑眯眯的顾留白,很大气的说道。

“看你这话说的,咱们还分什么彼此。”顾留白道。

裴云蕖一愣,脸上有些火辣辣的,“混账东西你是不是占我便宜?”

“怎么了?”顾留白假装无辜,轻声道:“我们可是在黑沙瓦过命的交情,是一点银子的事情吗?”

“是这个不分彼此?”裴云蕖一怔,旋即讪讪一笑,“那倒是。”

顾留白却是又轻声说道:“只是这种地方下注不能太狠。”

裴云蕖不解道:“为什么?”

“容易惹人眼红,找麻烦上门。”

“那不来得正好。”

裴云蕖不住的冷笑。

她最怕没麻烦找上门。

不刺激。

这种性子怎么改得了?

顾留白知道自己提醒归提醒,裴云蕖明白归明白,但改是肯定改不了的。

她的人生信条肯定是,饭可以不吃,但不能不刺激。

安知鹿迅速的消失在了看客们的视线中。

低调,隐忍,有一股子狠劲!

这是所有在关外行走的厉害人物身上的共性。

看多了那种人,他第一眼看到安知鹿的时候,就觉得这名胡人少年身上也有这种味道。

旁人而言只是比斗。

对这种人来说却是刀尖上舔血讨生活。

其实关山客的修行法门和剑法,明显是要比安知鹿学的东西高明一些的。

安知鹿展现出来的真气法门一般,打法也都是简单实用的边军格斗技。

但一看安知鹿那样子,他就觉得安知鹿准备直接付出点代价来赢得这一战。

拳头骨碎或者身上中上一剑,这是他计划之中的事情。

怪不得安贵对这人如此推崇。

哪怕没有人刻意提携,这人恐怕也能混出点名堂。

……

裴云蕖却没往这些方面去想。

哪怕安知鹿让她赢了一笔银子,她也并不怎么喜欢此人。

她看人就凭观感。

同样是装,顾留白就不讨她厌。

但安知鹿这人却似乎总带着一种阴郁的味道。

还不如眼前的安贵倒是让她看着更为顺眼。

永宁修所的看客都很不满意。

主要几乎没什么人押安知鹿赢的。

更让很多五大三粗的豪客异常不爽的是,他们是败在了一个看上去娇娇柔柔,软软嫩嫩的少女手上。

关键这个少女现在还趴在栏杆上,时不时的冲他们嘿嘿一笑,手里还时不时的抛起一锭银子。

要不是看她是个小女子,很多人都忍不住要上去打她了。

第二场比斗马上开场。

这第二场比斗的修行者里面,就有遮幕法会里那名买凶人要杀的齐愈。

“齐愈!”

“齐哥今晚气色不错!”

一群看客的注意力顿时被成功吸引。

若离坊这三个修所的看客,对六品以上的修行者不只是尊敬,还更珍惜。

六品以上的修行者在这种修所公开战斗的本来就少,更何况出来抛头露面的,大多就是希望被权贵看中,挑走。

哪家权贵不缺厉害的修行者?

齐愈对着四周都拱了拱手。

这是一名三十余岁年纪的剑师。

三十到四十岁之间,正是剑师比较巅峰的年纪。

真气修为还能随着时日往上走,但剑法的参悟,剑意的打磨,却差不多到头了。

冯束青那种还能在四十岁之后有不小突破的剑师,真的是极少数之中的极少数。

“这人有些老气!”

顾留白还在静观,裴云蕖已经忍不住吐槽。

三十余岁的剑修,哪一个不是英姿勃发,浑身都散发着锋锐气息?

边军里那些和邱白羽一样的剑师,都是一副长剑在手,可斩蛟龙的凌厉模样。

但眼下这人身穿洗得月白的长衫,配着一柄乌鞘长剑,朝着四周拱手时,却像个酒楼里的掌柜,一点那种气质都没有,彷佛一柄长剑都已经被磨去了锋芒。

反观他的对手,那名叫做秦苦的剑修,同样是剑修,年纪差不多,但人家身穿一袭黑衣,手持着一柄无鞘的黑色长剑,面容虽然普通,但气势却真的像是一柄无鞘长剑,周围的空气都似乎随着他的呼吸在不断的震动,并开始闪烁晶芒。

“两位贵客,齐哥虽然看上去气势不显,但他用剑真的很老道,他的真气修为也很强的,之前他打过两个同等六品的修行者,但是对方的真气不如他的刚猛。”安贵对裴云蕖尊敬至极,他是第一次真心不想客人输钱,听着她似乎瞧不上齐愈的口气,便顿时好心的说道。

“你怎么看?”裴云蕖直接问顾留白。

她觉得顾留白看人比算命的还准。

顾留白道:“那名叫秦苦的黑衣剑师应该挺厉害的,他的剑也是柄好剑。”

裴云蕖欣慰道:“我也是这么觉得。”

顾留白道:“但我觉得齐愈应该会赢。”

“??”裴云蕖有些生气,“为什么?”

顾留白认真道:“就是感觉这人的真气功法十分高明。”

“怎么看出来的?”裴云蕖一边示意安贵将方才赢得的银子全部押齐愈赢,一边疑惑的问道。

据她所知,所有的望气法门也都只能看出修行者大概的修为,在修行者不鼓动真气之前,各种望气法门也无从看出真气的强弱。

“这人的身子比一般修行者沉重,他走出来的时候刻意收着脚步,而且他的呼吸特别弱。”

即便是在嘈杂的环境之中,顾留白依旧将声音压得很低,“这很像是崖山宗的法门。”

“崖山宗的重剑无锋?”裴云蕖吃了一惊。

崖山宗是南方重镇的一个修行门派,这个宗门最初的修行者都是海外航行的大船护卫。

他们所修的真气法门可以将身子变得沉重,下盘极稳,据说六品之上,真气下坠时就可以轻易的镇住激流中晃荡的小船。

他们用的也是剑,但他们的剑往往不开锋,极为沉重,专门用来敲断对手的兵刃。

“这人的佩剑不像是那种重剑。”

裴云蕖并不怀疑顾留白的判断,她瞬间反应过来,“要么这种比试对于他而言根本用不着最厉害的手段,所以你觉得他应该能赢?”

“不保对,但我的确是这么想的。”顾留白微笑着承认。

三楼雅室之中,那名身穿华贵黑貂毛袍子的年轻公子唤住了帮忙投注的胡姬,“二楼那个客人,这次下注多少?”

他的身份显然不同寻常,胡姬根本不敢怠慢,在门口唤了一个人来,小声问了几句,便颤声回应道:“回公子,此次下得更为惊人,一共七百九十贯,押齐愈赢。”

“七百九十贯…如此嚣张?”

这年轻公子看着天井中那两名剑师,顿时就不乐意了,“我押一千贯,押那秦苦赢!”

……

“你在关外按理接触的修行者不可能有我多,怎么对这些修行法门如此熟悉?”比试即将开始,裴云蕖忍不住盯着顾留白问。

“这事关别人的隐秘,你先答应我别说出去。”顾留白认真道。

“快说。”裴云蕖都懒得解释自己不是嘴巴很大的人。

“冥柏坡里有好几个本事很大的人,其中有一个可能在前朝当过大官,对各门各派的路数比较熟悉。”顾留白轻声解释道:“郭北溪见了他都很尊敬,然后我之后就经常挨他打。”

“?”裴云蕖奇怪道:“这和你挨打有什么关系。”

顾留白叹气道:“郭北溪说记住各门各派的修行者的路子比多学几招剑招要重要得多,让我死记硬背,他还经常要考核,我但凡有点搞浑,就要被一阵毒打。你不知道,有些法门的表象很类似的,很容易搞错。”

裴云蕖听得极其羡慕,“我也想挨打。”

“?”顾留白看着裴云蕖,心想你除了逆反之外,还喜欢这种刺激?

“就是从小没人敢丢给我几头狼,也没有人敢打我,我的剑法才略懂都不如。”裴云蕖郁闷道:“若是我遇到郭北溪这种老师,我何止现在这点修为。”

顾留白摇了摇头,“你放心,估计郭北溪也不敢打你。”

裴云蕖:“……!”

号角声起,号角声歇。

下方两个人的战斗,已然开始。

黑衫剑客秦苦的确是强者。

他所修的法门肉眼可见的强大。

号角声停歇的刹那,黑色的真气就像是水流一样从他的肌肤中渗出,在他的身周纵横交错,就像是从污泥中伸出的阴黑树根在不断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