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乐门出城北行二里,放眼望去一片萧索枯林,枯林边儿上有一个巨大的土坑,坑边有一堆一堆燃烧的纸钱,用石头压着,星火余烬飘飞。
这里就是传说中的万人坑——“义冢”。
慕听雪下了马车,跑到土坑边上,只见“暗器”国史在咧咧寒风中,一页一页迅速翻过,哗啦哗啦。
“人呢?”
“掉下去了!”车夫是镇北军悍卒,他指着下方皑皑白骨、累累尸堆,“那人一动不动。”
虽然已经入冬了,气温很低,但万人坑里依然传出了浓烈的腐烂尸臭味儿。
车夫忍不住,扭过头就吐了。
慕听雪尚能忍受,她从大一下半学期开了解剖课,数十年,经常出入极为刺鼻的解剖室,用手术刀和钳子镊子分离大体老师的肌肉、皮肤、脂肪组织。毕业后进入医院工作,手术室内见过更血腥的残肢,心理承受能力强大。
她一个纵身跃了下去。
一只脚落地踩断了不知是谁的腿骨,很短,细嫩,从骨型看是个孩子。
另一只脚下软软的,是个仆人的尸首,刚死没几日,布满了尸瘢,以及被主人鞭笞后留下的可怕伤痕,打得骨断筋折。
慕听雪赶忙把双脚移开,脊髓窜起寒意。触目所及,是云煌最真实的,属于底层人的地狱。
流民、仆人、女婴、老人、奴隶、花柳病的风尘女子……
斜前方三十米处,趴着一个活人。锦衣白靴,头戴玉乌纱,腰别笏板。
是的。
慕听雪确定是活人,而且还是个官儿,身上穿着三品文官朝服,背后织着飞禽。
“大人,你……还好么?”
趴在皑皑白骨中的那个年轻官员,身体一僵,一只手握紧成了拳头,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来。
夕阳斜照在他满是泪水的瑞凤眸中,泛起瑰丽的血光。
似末日狂徒。
“仁卿?”
慕听雪倏然意识到了什么。
书砸到了晏仁卿,但他不是被砸进万人坑的,而是自己跳进来的。
“殿下,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
声音颤巍巍的,带着压抑的呜咽,“这么多白骨,哪一根,才是她的?”
慕听雪的心一揪。
她不知道怎么安慰仁卿,此时此刻,所有的言辞都显得极为苍白。
晏家欠了红叶。
这世道,欠了红叶。
“我把她丢到了这里,害她被虫子咬,一具棺材也买不起。”
“立个衣冠冢吧。”
“不了,每年来万人坑祭奠一次,可以提醒我自己。”
晏仁卿没有告诉慕听雪。
那夜,他哭着从万人坑离开,饿晕在街边。
尚书右仆射晏锡和武安公世子晏泱,并辔而行,纵马过市,自他幼小的身躯上跨了过去,笑得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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