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沸沸扬扬的雪花中,叫花子身上穿着单薄的袄子,却没有半分冷意,他回头,看向快步朝他跑来的许婉宁。
目光落在她跟着她跳跃时来回滑落的镯子上。
通透的碧绿色,在一片白中,醒目得耀眼。
许婉宁快步上前,鞠躬行礼:“恩公出手相救,婉宁感恩不尽,敢问恩公尊姓大名,家住何处,他日定当登门拜谢。”
“我无名无姓,别人都叫我六叔,漂泊不定,四海为家。”
“六叔,这是五十两金子,请您收下,可以买宅置地,安稳度日。”
确实,五十两黄金,安安稳稳地过下辈子,足够了。
叫花子的惟帽将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只看到花白凌乱的头发遮挡到了眼睛,口鼻又被高高竖起的衣领遮挡住了,只露出两只眼睛。
他的目光落都没落在金子上,“夫人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他不要金子。
叫花子深深地看了许婉宁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许婉宁的错觉,在那双饱经风霜、如鹰隼般犀利的眼神竟然透出和蔼慈爱来。
也许是人到中年吧,许婉宁并没有过多的猜测。
她手臂上还搭着一件崭新的大氅,那是为了御寒新买的,还没有穿过,许婉宁看叫花子穿着单薄,便将大氅递给他。
“六叔,风雪天大,这件衣裳还是崭新的,若是不嫌弃,披上御寒可行?”
六叔这次没推迟,接受了衣裳:“谢谢夫人。”
“一件衣裳,对于六叔刚才救我们两条命来说,轻若鹅毛。六叔大恩大德,我永远铭记于心!”许婉宁当即跪下,白雀也跟着跪下,感谢六叔的救命之恩。
六叔身形一动,伸出了手,似乎想要扶起许婉宁,后来想想,又往后缩,承了许婉宁这一拜。
“你跪我,是应该的。”六叔爽朗地笑了,“你这一跪,我受了,也受得起。”
许婉宁:“……”她疑惑地抬头看了一眼,眼前哪里还有叫花子的身影,他已经走远。
“六叔,日后可能再见?”
这份恩情,许婉宁将永生铭记,也当尽自己所能,报答这位六叔的大恩大德。
“夫人,若是有缘,他日我们一定会重逢的!”
他很快消失在白茫茫的雪花中。
白雀扶许婉宁上马车,“一个叫花子,救了人,金子不要就要一件衣裳,还说我们一定能重逢,他知道咱们是哪里人吗?这天下之大,见个人跟大海捞针一样,哪里会那么巧。”
“有缘自会相见。”许婉宁说道:“就像今天这样,若不是缘分,我们早就已经成了刀下亡魂了。”
“夫人说的是,缘分是天注定的。他救了我,也是我的救命恩人。”白雀拉起缰绳,刚要赶马车,眼前一亮,“夫人,大人来了。”
许婉宁挑开帘子,看到了裴珩在风雪中疾步而来,她回头看看叫花子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可真是不巧,就差一点。”
果然,裴珩上了马车之后,看到白雀衣裳上的血迹和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到许婉宁安好,裴珩才放下心来。
“阿宁,对不起,我来晚了。”
“确实来得有些晚,刚才有位恩公,在那群逆贼手中救下我们,可惜了,你没有当面谢谢他。”
“恩公姓什么叫什么,家住何处?改日我定当登门拜谢!”
“我也不知道,他只说自己叫六叔,四海为家,居无定所。”
“六叔?他说他叫六叔?是不是一个叫花子?”裴珩眼前一亮。
“是,就是一个叫花子,一根棍子就将二十多个逆贼给打败了。”许婉宁也很高兴:“阿珩,你认识他?”
“我不认识,我也在找他,他往哪边走了?”
“那边。”
许婉宁指了个方向,正是出城的方向,裴珩欣喜不已:“白雀,快,追上去。”
他刚才已经命令了齐阳不要放乞丐出城,若是来得及的话,那个人应该会跟齐阳在城门口斡旋。
裴珩挑开帘子,激动地望着城门口的方向,终于,马车到了城门口,他飞身下车,找到齐阳,“刚才有没有一个乞丐过来?”
齐阳摇摇头:“大人,没有乞丐过来啊!”
“是不是还没有过来,毕竟我们坐马车,他可能没那么快。”许婉宁也跟着过来了,说道。
“那可有人出城?”裴珩又问了一句。
齐阳点点头,“有的,有个拎着一根棍子的中年男人出城了。”
又是棍子!
“不是让你不要放乞丐出城吗?”裴珩声音拔高,吓了齐阳一跳。
“他不是乞丐啊,他穿的一身崭新的大氅,体体面面的,我,我就放他出去了。”
大氅!
许婉宁着急地跺脚:“怪我怪我,大氅是我给他的。”
裴珩摇头:“不怪你。他的功夫高深莫测,当时我与齐阳的对话,应该被他听到了,可我却没有半分察觉。”
足见此人武功高深莫测。
许婉宁:“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去追?”
“不用了。他想躲着我,是不会让我找到的。”裴珩了然地笑笑:“他不是跟你说了吗,他日一定会重逢,我就等着。”
漫天飞雪,城外白茫茫的一片,脚印也很快被覆盖住了,看不出半分的痕迹。
他日一定会重逢。
会的,裴珩等着重逢的这一日!
谢正渊谋反的罪证已经收集的差不多了。
董应弘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发现自己在监牢里了,对面就是隋今月、邹子开等人。
一个个相继被拉去审讯。
还妄想着谋反,也不看看谋反的人里头都是一群乌合之众。
那群代替良民的凉州军见大势已去,什么都招了。
官府让他们故意抬高物价,让老百姓无过冬的粮食和木炭、衣物,逼迫老百姓谋反,自杀,而死了的人,空了的屋子,空了的产业,正好可以让凉州军填补上来。
他们暗中损毁房屋,让房屋无法承受雪重,死了的人,他们就随便扔到后山挖的坑里一把火烧了。
他们还暗中监视一些意见很大的老百姓,若是他们有进京告御状的意思,马上也会死于非命。
这一切,都是隋今月让他们干的。
隋今月也就是个窝囊废,王兴民不过是用一些刑罚的道具吓唬吓唬他,这条虫就什么都招了。
邹子开也好办,唯一难办的就是董应弘。
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一切,无论王兴民问什么,他拒不开口,只低着头,“要杀便杀吧,反正也是死路一条。”
气得王兴民都想对他用刑了,“董应弘,你在凉州这么多年,凉州的这群百姓,可都是你的子民啊,你为了一己私欲,你就将他们当做你的垫脚石,你又没有想过,他们得多恨你!”
“恨吧。”董应弘难得说了一句:“让他们恨吧,谁不带着恨活着呢,我心里也有恨呢!”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倒把王兴民给问懵了。
“董应弘,你的恨,你可以说出来。”王兴民诱导他:“我可以帮你解决。”
董应弘低头,一言不发,无论后面王兴民再如何劝他说话,他还是一个字都不说,但是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藏着极深的恨意!
王兴民审讯了董琳和董夫人,两个女人倒是态度端庄,知道的都说了,谋反的事情,她们却是不知情的。
董夫人听到自己相公意图谋反,嚎啕大哭:“他怎么敢啊,他怎么敢啊!他那么胆小怕事的一个人,他怎么敢啊!”
王兴民不说话,任由董夫人哭,董琳也在一旁拭泪,“娘。”
"他若不是心里有恨,他不会做这种事情,王大人,您应该理解他啊!”董夫人跪在王兴民的面前,也说起“恨”这个字!
“董大人究竟在恨什么?”
董琳听了也莫名其妙:“娘,爹他在恨什么?再恨也不能去谋反啊!”
谋反的罪证定了,抄家诛九族,她们谁都跑不了。
董夫人悲怆不已:“他恨皇帝,他恨皇帝啊!原本,先皇已经允了他,可以赴京都任职的,他很开心,先行去京都打点好一切,谁曾想,先皇驾崩,新帝登基,将所有官员任命的文书全部作废,你爹他还没有出凉州,就接到这个消息,返回途中,突遇大风雪,将他困在山中,五天五夜,等到我将人找到的时候,你爹冻得就剩下最后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