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不打算还给她了?花月有点急:“公子,那是奴婢发现的。”
“想要?”他斜眼。
“……也不是特别想要吧,但您这身份,哪里稀罕这捡来的玩意儿。”她仰头赔笑,“不如就赏给奴婢?”
李景允勒马,她的骡子也跟着停下来,山间起风了,吹在薄薄的春衫上,还是有些凉意。
花月心里发虚,捏着缰绳的另一端,移开目光不敢看他。
直觉告诉她,李景允是起了疑心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开口问,只停顿了片刻,就继续往前走了。
她不敢再开口要那包东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到了午时,众人都就地烤肉吃,徐长逸和柳成和跑过来,拎着两只兔子朝她笑道:“殷掌事可会烤兔肉?”
花月有心事,颇为有气无力地道:“还行。”
“那就麻烦你了。”两人把香料和兔子往她怀里一塞,兴高采烈地就跑去后头找李景允了。
花月叹气,拎起兔子去河边清理。
李景允坐在一棵老树下头,捏着一枚铭佩安静地看着,他眼里有惑色,还有些隐隐的不安。
“三爷。”徐长逸坐下来便笑,“您是不知道,东边打得那叫一个血流成河,长公主最近独宠的那个粉面男人被太子殿下的门客射伤,当即两拨人就打了起来,嚯,半分情面也没留的。”
不着痕迹地将铭佩收了,李景允问:“你们俩就在旁边看着?”
“那哪能啊,长公主那边好说也是给了银子的,咱们岂有袖手旁观之理?”柳成和一本正经地说着,又笑开,“咱趁乱偷了两只兔子,交给你那丫鬟了,待会儿吃个饱的。”
李景允扫了一眼,发现花月蹲在不远处的河边挽着袖子剥兔皮,死人她看不得,死兔子倒是弄得干净利落,动作像个屠夫,身板却纤细得很,乌发如云,腰身不盈一握,浅青的腰带绕了两圈,还剩一长截拖在河边的鹅卵石上。
与别的奴才不同,她总将背挺得很直,哪怕是要弯腰做事,这人的仪态也比旁的奴婢要好些。
微微思忖,他转头道:“成和,我记得五年前你进宫清点了前朝宗室典籍。”
“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柳成和啃着不知哪儿摘来的果子,望着天想了想,“是清点过。”
“那你可还记得,前朝有几个皇嗣?”
“这还用记?”柳成和摆手,“前朝就一个大皇子,连太子之位都还没来得及坐上,就死在了咱们太子手里。”
李景允皱眉,手指在宽大的袖口里摩挲着那铭佩,迟疑地道:“族谱上也只有他一个?”
“是啊,就他一个。”柳成和觉得好笑,“三爷,要是前朝还有余孽,以咱们太子的性子,能睡上这么多年的安稳觉?不早把整个京华翻过来了。”
他啃了一口果子,将汁水胡乱往袖口上一擦,含糊地道:“甭说太子了,长公主都不会闲坐着,眼下两厢斗得要死要活,若还有前朝余孽在,那咱们大梁可热闹了。”
“这样……”李景允垂眼,眉头没松开,还是在思量。
徐长逸好奇地看着他道:“三爷在想什么,是出了什么事不成?”
“没有。”李景允道,“我就是想起野味居那一场闹剧,你们说若是没有前朝的皇嗣遗留,这群人冒着丢命也要来刺杀东宫,是图个什么?”
“图个报仇雪恨呗,毕竟咱们殿下当年屠尽了他们皇室,也没对大魏的百姓手下留情。”说到这里,徐长逸有点唏嘘,“这将来也不会是个明君呐。”
“你瞎说什么!”柳成和急斥他一声,左右看看,怒道,“想死也别拉上我和三爷。”
徐长逸心虚,干咳两声扭头就喊:“殷掌事,兔子好了没?”
花月刚把收拾好的兔子架上火堆,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几位公子要吃生肉?”
“那倒不是,你慢慢烤。”徐长逸笑道,“仔细手,别烫着了。”
李景允抬眼,目光幽冷地看向他。
柳成和:“……”
他觉得徐长逸还不如骂太子呢,就这做派,也没想好好活。
吃了午膳,这两人就跟着李景允走了,三人一起围猎,收获颇丰,等日落下山的时候,花月并着另外几个奴仆都背着几大篓子,手里还牵着白鹿山鸡。
“这鹿漂亮,难得的是身上竟也没个伤口。”徐长逸啧啧叹奇,“三爷怎么抓着的?”
李景允头也不回地指了指花月:“她抓的。”
徐长逸看了过来,花月一愣,连忙摇头:“奴婢不知此事。”
“你织的网抓的,怎么就不是你抓的了。”李景允轻哼,“回去给你养在将军府里,免得你天天说没见过,要出来打猎。”
徐长逸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嗓子:“我说今年三爷怎么还来凑热闹呢,原来有这么一出。”
柳成和也跟着起哄:“没想到咱们三爷也会为美色低头。”
花月有点尴尬,侧头一看,李景允倒是镇定自若,面无表情地道:“我见的世面少,哪像您二位啊,家有美眷良妻,看惯了美色,自然不易低头。”
提起这茬,两个人脸上都是一僵,徐长逸表情夸张地捂住了心口,痛苦地道:“三爷,都是兄弟,说话别往人心窝子捅,我家那位,有美色可言吗?”
柳成和也摇头,想起些事来,脸色发青:“还美色呢……回去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子。”
花月一怔,接着就笑了。这两位公子看起来潇洒,没想到家里似乎有些麻烦,不提还好,一提他们脸就绿了一路,直到回到下头行宫之时,都没缓过来。
李景允同情地目送他们回了房间,然后转过身来语重心长地道:“知道爷为什么不愿成亲了?”
花月笑得甜美,朝他摇头:“奴婢不知。”
“……”
李景允恨不得把她也架去火上烤了。
察觉到杀气,花月赔笑,抱起他的弓箭就开溜,红色的凤羽箭在箭囊里晃荡,尾羽看起来漂亮极了。
行宫的主殿里,周和朔也捏着一支箭。
他就着烛火看了看那火红的凤羽,眼里神色黑沉恐怖。
沈知落站在他身侧,手里乾坤盘转了两圈,还是道:“此人无叛意。”
“他没叛意。”周和朔轻笑,捏着红羽箭转了一圈,将箭头对准他,抬眼,“没叛意为何要杀本宫的人?”
一身锦袍的仆射被白布盖住,放在了主殿的台阶下头,几个奴仆跪在一侧,瑟瑟发抖。
周和朔实在想不明白:“这人得罪他了?”
“回殿下。”旁边有人道,“仆射与李家公子并无交集。”
“没有交集,却用他独有的箭将人射杀,还是一箭穿颅。”周和朔垂眼,“不是明摆着给本宫脸色看?”
“个中缘由,微臣不得而知,但有一事殿下可以考虑。”沈知落拂袖,“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长公主尚知与他攀姻亲,殿下又怎能没有表示。”
周和朔恍然,眼尾朝旁边一扫,陡然勾出笑意:“这个倒是好办。”
***
花月正在后院的水井提水,刚打上来一桶,还没倒进盆里,就见另一个拐角绕出来几个奴才。
要光是奴才还没什么打眼的,但那几个奴才当中,围着个天仙似的美人儿,裙袂飘飘,长发如瀑,飞也似地从走廊间过去了。
她觉得新鲜,端起水盆就往回跑,想给李景允说这行宫里原来有仙女啊。
结果一进门,她发现仙女坐在李景允的旁边。
花月:“……”
李景允看起来心情不错,朝她摆手道:“水放着,你下去吧。”
花月扯了扯嘴角,没动。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而是夫人钦点了要她凑合韩家小姐跟这位爷,没道理白让人趁了空子啊,这三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她要是走了,那还得了?
“公子。”犹豫着开口,她道,“时候不早了,若有来客,不妨明日再见?”
墨瞳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脸,李景允哼笑:“你也知道时候不早,这个时候来的客人,来了还能走了?”
还真是说得坦荡,一点也不避讳。
花月抬眼看,就见那仙女已经是双颊泛红,美眸顾盼间脉脉含情。
人家这干柴和烈火都准备好了,她往这儿泼一盆凉水,好像是不太合适。花月想了想,还是乖顺地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李景允没吭声,目送她出门,抿了抿唇角。
似水在旁边看着他,压根没注意这奴婢在说什么。
在太子那边她只能做个歌姬,可在这儿就不同了,将军府的公子年少有为血气方刚,若能与她好上,那她也能捞个着侧室,享尽荣华。
于是她一双眼就定在了他身上,就等那门一合,便好飞上枝头变凤凰。
然而,原本还笑着的公子爷,在门合上的一刹那突然就沉了脸,踢开脚边矮凳扯了扯衣襟,看起来颇有些烦躁。
“公子热吗?”似水连忙起身,笑着就要替他宽衣。
“不急。”他拦住了她的手,恹恹地道,“爷有些事想不明白。”
上来就做那事,好像是没什么情调。似水收回手,娇笑道:“公子这般人物都想不明白的事,那奴家定然也想不明白。”
这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嫌弃,似水吓了一跳,慌忙道:“但奴家可以听,公子且讲。”
“你们女儿家,若是心里有人,会舍得将人拱手让给别人?”他问。
似水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眼睛眨巴眨巴便道:“若当真是放在心坎上的,那自然没有让的道理,别说让了,奴家看上的人,谁要是多碰两下,奴家也要生闷气。”
“不过奴家这心思,是做不得大户人家主母的,人家当主母的,都不嫉不妒,专心为夫君开枝散叶。”
李景允沉默片刻,更烦了:“她又不是主母,怎么也没个妒性。”
“谁?”似水不解。
他没再答,起身将房里的香点了,然后站去窗边等着。
似水有些慌,她不知这公子为何不再看她,低头打量自己两圈,她起身,想再与他说些话。
然而,青烟过处,她觉得腿脚发软,好像有点站不起来,没过一会儿,人还有点发困。
“公子……”迷迷糊糊间,她看见窗边那人朝自己走过来了,还温柔地伸出了手。
心里一喜,似水伸手去抓,可还没够到指尖,她眼前就是一黑。
花月没回奴仆的大杂院,而是去了一趟后庭。
月色寂寂,沈知落站在庭前树下,一身袍子与黑夜相融,只看得见一张脸。
他听见了动静,回头朝她笑:“找到了?”
花月点头,为难地看着他。
“找到了怎么还是这个神情。”沈知落轻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想宁怀了?”
“我才不会想他。”花月皱了皱鼻尖,“我是有别的事。”
西宫小主轻易不肯与人示好,一张嘴什么都会说,就是不肯说软话。沈知落叹息摇头,捻了捻她发间银簪,问:“别的什么事?”
咽了口唾沫,花月心里发虚:“如果他陪葬的东西落在了别人手里……会如何?”
神色一变,沈知落颤了颤,手里的乾坤盘一动,哗啦啦转了个方向。
他低头一看,无奈地扶额:“落在谁手里了?”
“也没谁。”她含糊地嘟囔,“就李家公子。”
“李景允?”沈知落气笑了,“小主可真会找人给。”
“不是我给的。”她微恼,“出了些事,东西被他发现了,拿去了就不肯还我。我都没来得及看清是些什么。”
沈知落抿唇,平静了半晌,吐了口气道:“那些东西落在他手里没什么用,只有你拿着才好使。”
花月眼眸一亮。
“你也别高兴,总在他手里,万一让太子知道,你整个将军府都别想留活口。”
心口一跳,她抬头看着面前这人,发现他半分没开玩笑,不由地有些发愁。
得想个法子拿回来才行。
今晚是不可能了,公子爷美人在怀,定是一番良宵不得歇,花月按捺住性子,决定明天晚上想法子去拿。
结果,一夜过去,小院里热闹大发了。
不知是谁走漏的风声,说李景允宠幸了个歌姬,于是韩霜一大清早就来了这边,对着李景允就是一顿哭闹,长公主接着也来了,笑着打了两句圆场,顺手就让人把那歌姬拖出去砍了。
那歌姬哪儿甘心啊,张口就喊自己是太子许配给李公子的人,于是没一会儿,太子殿下也来了,说这郎才女貌的正合适,让李景允收了做妾。
韩霜当即就哭昏了过去,长公主铁青了脸,死活要砍人,太子殿下不让,两人就在主屋里僵持着,连第二日的开猎都没去。
花月看得唏嘘啊,心想都说红颜祸水,没想到这还有蓝颜祸水,李景允这一出,也没比褒姒妲己之流差在哪儿。
“殷掌事。”温故知不晓得从哪儿冒了出来,拉着她就是一阵安慰,“男人么,少不得有个三妻四妾的,三爷这般人物,身边也不会只有一个。”
花月莫名其妙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屋子里正被掐着人中的韩霜,干笑着问:“您认错人了?”
这不该是安慰韩家小姐的词儿么?
温故知一愣,眨眼打量她片刻,纳闷:“你不伤心的?”
“伤心什么?”花月扯着自己身上的灰鼠袍给他看,“这儿有奴婢伤心的地儿么?昏过去也没人给掐人中啊。”
“不是。”温故知想不通,“你和三爷也算是情投意合,中间平白横出个人来,难道连点情绪也没有?”
情投……还意合?花月垂眼,嗤笑出声:“您怎么就不明白呢,公子爷是主,奴婢是仆,我俩就算天天在一块儿,也没情投意合的说法。他看不起我,我也未必钟意他。”
温故知摇头,还想反驳,余光却瞥见她身后来了个人。
李景允站在门口,手里还捏着半包蜜饯。他侧头看过来,恰好能看见殷花月那因为认真而绷起来的小脸。
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淡,姿态却柔和极了,像春光里沐浴的玉兰,温软恭顺地朝温故知屈膝:“公子只要顺利订亲,与谁相好都无妨。”
心口好像有块什么东西,猛地往下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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