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君澜微微挑眉,武将出身的楚家,唯一带过兵的,除了她的祖父茂国公,就只有已经战死沙场十余年的大伯父楚枫。
可是,楚枫不是已经死了吗?
楚桦叹息一声,提高声音道:“大哥,你停下,咱们兄弟三人一起坐下聊聊。”
楚枫手上动作丝毫不慢,“呼”的一声抡过一个半圆,将挨着墙根放置的酒坛横扫开去,只听得一阵尖锐到能扎在心上的破碎声。
“啊!”仆妇们与大伯母吕氏又被唬的一阵尖叫。
吕氏捂着脸,已是泣不成声。
“没什么好聊!我一个逃兵,一于社稷无功,二于家族无用,我与你们又有什么好聊!”楚枫怒吼。
“大哥,事情都已过去这么多年,你又何必自苦呢!”楚桦沉沉的叹息一声。
“是啊大哥,你都已回家十年了,过去的事早就过去,父亲平日也没有特意拘着你,你若觉得闷在府中无聊,也可以随着弟弟一同出去走动,想来皇上都默许了的事,无人会背后嚼舌,没有人会议论当年的事的。”三叔楚杉也跟着劝说。
楚枫动作停住,如同一座狼狈的雕像呆站原地,半晌,长枪“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他蓬乱的头发掺着点点银丝,夜色下能看到他鬓角的霜华。
“出去?”楚枫摇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向前,“我出去做什么?我只要一出这个门,背后就有无数眼睛盯着我,我买个东西都要被盯着是否与什么人接头,这样的我,出去做什么?给楚家丢脸吗?”
“大哥,你要放平心态,你毕竟都已回来十年了。事情都已过去十年,你还不肯放过你自己吗?”
楚枫缓步走近,楚君澜看清了他的脸。
他身材高大魁梧,但两鬓花白,胡子拉碴满脸推搡,依稀能从眉目之间看出几分楚家人特有的清俊,但那也只是依稀。
这个人,似乎老的比同龄人都快,就与他的嫡妻吕氏一样,明明四十岁的人,看起来却像是五十岁。
“二叔,三叔。”
正当这时,楚君澜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回头,便见大堂哥楚洋和妻子刘氏快步走来。
刘氏眼角微红,不停的用帕子沾着脸上的泪。
楚洋则是面色僵硬,快步走到近前,拱手与楚桦、楚杉行礼:“惊动了二位叔叔,着实罪过。”
说罢又客气的与楚君澜行礼:“澜妹妹。”
“洋大哥。”楚君澜屈膝还礼。
楚洋这才转身看向楚枫,嘴唇动了动,半晌方挤出一句:“能不能不要再闹?”
楚君澜原本以为楚洋见了楚枫这般大闹必定会暴跳如雷,可事实上,楚洋却只是浑身紧绷的用商量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
楚枫看着楚洋那一身文人打扮,以及他隐忍压抑的表情,周身上下全无自己当年的风度,闭上眼叹了一声。
楚洋抿了抿唇,绷直的背脊在轻微的颤抖,喉咙艰涩的挤出声音也跟着发颤。
“我知道,我与那边的儿子不能比,你看不上我,也嫌弃我娘。”
“我没……”
“但是父亲,你是大雍人,你已经回来十年了。你也不可能再回去。不论那边娇妻多美,那边的孩子多聪明多像你,你也回不去!”楚洋悲凉的笑了笑,“你已回来十年,可这十年你是怎么过的?自怨自艾,吃酒,砸家,你看不上我,却也不肯教导我怎么变成你看得上的样子。”
“洋哥儿,我没有。”楚枫摇头,但似乎是吃了太多酒,舌头都已不听使唤,焦急之下结结巴巴,竟说不出连贯的句子。
楚洋悲凉的转身,走向吕氏。
“母亲,您没事吧?”
吕氏紧闭双眼连连摇着头,手上念珠一下下拨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眼泪如止不住一般,顺着她的下巴落在衣襟、手背和念珠上。
楚洋悲从中来,又回头瞪着楚枫:“父亲,你是大英雄,你是大豪杰,你看不上我这样没用的儿子,不,你或许都不期待有我这么个儿子,你既这么厉害,为什么你不能让你的妻子过上好日子?你看看我母亲!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刚与你成亲才几年你就‘战死沙场’了?本来她已经死心了,安安分分的拉扯我长大,可你偏偏活着回来了,还能腆着脸告诉我们,你在那边也有了家小?那我母亲守十二年的寡是为了什么?啊?
“好,你既回来了,那也罢了,你好好的对我母亲啊!你又做了什么?你折磨了我母亲十年!这十年你有一天将心思放在我们母子身上吗?你心里只有那边的!”
楚洋的质问声声气血,大少奶奶刘氏扶着婆母,娘俩已经泣不成声。
楚枫的酒似是醒了,眼睛通红的摇着头:“我没,我没有,我只是……”
“你别狡辩了!我们已经看透你了!”楚洋绝望的道,“你如果真的想走,我豁出去砍头,也送你走怎么样?送你去找你那边的妻小怎么样?”
说到此处,楚洋嘲讽的笑了一声,“只怕,你那边的妻子不会为你守寡十年,你的孩子不会认你这个爹!”
院中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