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安与吕树冲入了世界树范围内。
也许是阿尔杰的召唤还不熟练,在水岛川空的自杀式袭击下,机械之影没能降临。
红黑色的浓云依旧漂浮在空中,弥而不散,宛若倒悬的地狱。
“闭眼!”吕树忽然说。
苏明安立刻闭上眼。
“唰!唰!唰!”
刀声。
刀刃划破枝叶的声音。
苏明安的满头白发随风吹起,糊住了脸,差点刺入他眼睛里。早知如此,应该给苏琉锦都剪了。
“唰啦!”
像是猫咪滚入了巨大的毛线球,他微微睁开一线,望见了近在咫尺的树皮,水晶色的枝叶遮天蔽日,密密麻麻纠葛缠绕,泛着莹亮的色泽。
……多么漂亮的一棵树,像是一切瑰丽之梦的集合。
但就是这样的一棵树,竟推动了那么多的悲剧。
七彩色的光辉中,吕树双手前举。
他的黑刀附着了神力,一瞬间变得尖锐且长,舞动着五光十色的萤火,漂亮到……与他格格不入。
“我把树皮砍裂,我们冲进去。”
面对世界树的最后一道防线,吕树用了全力,双手举起七彩刀刃。狂风吹起他的白发,他像是一抹濒临融化的雪。
一股强大的气息,在吕树的手中源源不断地汇聚、扩大、膨胀。
“呼——呼——呼——”
能量之风环绕着,鼓吹着,尖叫着,颂唱愉悦之音。
“咔——咔咔咔——”
清脆的开裂声响起。
苏明安侧头,随吕树气势飙升,他看到吕树的面具出现了一条条裂痕。
“咔,咔咔咔——”
声音越扩越大,透过缝隙,苏明安已经能看到吕树的脸——一张布满血迹的脸。
鲜血从吕树的七窍流出,连清透的双眼都晕着血红,眼白几乎被黑色覆盖。血迹纵横,分外恐怖。
可吕树的神情仍旧是平静的。
“……”
苏明安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他该说什么?让吕树停手吗?已经无法停手了。
这一次的结局已经注定了,唯有“下一次”……才能改变一切绝望。
“苏明安。”吕树忽然开口。
苏明安听着。
“我希望,我们这一次就能击败世界树,不需要有下一次。”吕树说。
“可是这一次……”苏明安摇头。如果这一次就成功了,就意味着山田町一他们都死了,吕树吞了神格也活不下去,只剩他自己一个人活着。
可吕树却说,这很好。
“我有点自私。”吕树的手中长刀越来越亮,气息越发不稳:
“比起十全十美,我更倾向于保稳。”
“这样的结局,我可以接受。”
苏明安是想,这一次捞到足够的信息,下一次他竭尽全力,做到十全十美。
可吕树却想,如果能成功,如果苏明安能活着,就不要去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下一次了。
玩家们都能复活,死掉的只会是他。
“你是不是早就蓄谋已久?”苏明安忽然盯着吕树脸上纵横交错的血流。
“什么?”吕树碧绿的眼眸闪过一丝错愕。
“蓄谋已久……你要这么做。”苏明安盯着他:“第八世界的黑袍人,第九世界的电子幽灵,第十世界的圣徒……我说过我尊重你的牺牲,于是你开始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我帮你完成了复仇,于是你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然完整了、没有遗憾了。”
“所以一遇到这种时刻,你就下意识觉得自己可以牺牲了,完全不把自己的生命考虑进去——你是真的,一点都没有考虑。”
“你心里甚至在隐隐高兴,觉得自己成为重要而不可替代的角色了。”
吕树哪有这么好运,精准捡到乐子恶魔的神格。吕树的运气……从来都很差啊。
以乐子恶魔的习性,祂肯定会把神格扔给一个拥有自毁欲望的人。不然要是被一个胆小鬼捡到,神格不是就此尘封了?
是吕树心里一直有着赴死的想法,才会捡到神格。
“……”
面对苏明安直截的话语,吕树哑口无言。
他承认,捡到神格的一瞬间,他确实很高兴。即使知道吞下去会发生什么,他仍欣喜于自己有了改变格局的力量。
所以他吞下去时,也确实毫无犹豫。
七彩荧光闪烁,蓄力快要完成了,吕树轻声说:“对不起。”
“我没有指责你。”苏明安却说:
“我的意思是,在正式的、无法反悔的、不会再有‘下一次’的那种情况下……”
“稍微考虑一下自己吧。”
“当然,如果你还是想这么做,我也依旧不会阻拦你。”
“你,还有你们,诺尔,玥玥,山田……我都希望你们……不要把自己视作工具。”
吕树的眼瞳微微颤抖,他的长刀已经蓄力完成,顺着惯性落了下来。而他的一句“那你呢?”被淹没在响彻的能量声中。
“唰——!”
一声剧烈的撕裂声下,长刀一斩而下,树皮被斩开。
他们冲了进去,宛若冲进了一个漂亮的水晶洞。
世界树内部犹如一条宽阔的星河,晶莹剔透的树液沿着树壁缓缓流淌,像是无数闪烁的星辰。树根盘绕交错,仿佛编织的水晶色丝网。
世界树的本体——一颗十米高的大树,就在这广阔而无边无际的水晶洞正中央,延展着无数晶莹的丝线。
他们的位置在最边缘,离世界树的本体还很远。
“嗒嗒,嗒嗒,嗒嗒。”
殷红的血滴落而下,渐渐漫开,在翡翠色的地面泛着妖异的色泽。脚步在光影的交织中格外沉重。
像是月光。
月光流淌在一路的鲜血上。
一张面具忽然“啪嗒”一声落在地上,露出吕树鲜血纵横的脸庞。他无力支撑身体,连黑刀都握不住,向前倒去。
苏明安扶住他。
到极限了。
强行吞服不兼容的神格,全力一击后,到这里是极限了。
“滴滴答答……”
殷红的血落在地上,留下轻重不一的痕迹,吕树全身都在冒血,像一个被扎破的气球。
“……我看不见了,苏明安。”吕树说。
他茫然地向前看,视野黑蒙蒙的,让他想起自己躺在山坡上最后等死时,也是这样黑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