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儿。”
“无需费力了。”
“我的时间不多了。”
燕丹抬首,越发苍白的面上看向召水,轻轻摇头,并没有什么动静,观水儿此刻神情,心中也是伤感。
可……话语间,神情浮现丝丝笑意。
“巨子!”
“随我离开国狱。”
天明起身,欲要强行将巨子带走。
“天明!”
“听我说……,坐!”
“坐!”
“我有事情和你说。”
燕丹一动不动的坐于森寒的牢房地面上,轻言一语,抬手指了指召水身侧的一处空地。
一连说了两个坐。
“巨子!”
天明不甘,巨子何以执意求死?
为何如此?
只要现在出去,以嫣然前辈的手段……一定可以性命保住的,只要还活着,一切都是可以做的。
无论是什么,都可以的。
“坐!”
燕丹再次一语。
“巨子!”
天明再次焦急一语,欲要带走巨子,可巨子如此,自己无能为力,果然他自己抗拒,体内伤势会如山海崩塌。
长叹一声,坐于巨子所指的位置上。
“天明!”
“说来,你和我之间很有缘分的。”
“一些事情,你已经知道。”
“当年,我因秦国欺骗来到咸阳,被囚禁于咸阳,最后,多亏了丽夫人,我才可以离开咸阳。”
“那是丽夫人于我的恩德。”
“后来,丽夫人的师兄韩申也是入燕,成为燕国上卿,为我之臂膀,后来刺秦未成,乃有那件事。”
“兰陵城之事,无你,墨家损失惨重。”
“机关城之事,无你,墨家已经消亡。”
“原本我被苍璩抓走之时,曾留下言语,让班大师前往陆丰寻找你,可……后来我从水儿的只言片语中窥得,怕是那些人并未找你。”
“而是来到了咸阳。”
“殊为不智。”
“昊天之下,注定你与墨家有些牵连,如今的墨家,已经不是当年的墨家了。”
“现在的墨家,孱弱至极,弟子稀少,虽有据点,想来因我之事,也是损失惨重。”
“天明,你可愿答应我一件事?”
燕丹一手握着召水的手掌,无言的给于安慰着。
视线紧紧落在天明身上,只要自己还活着,墨家就不会有希望,只要自己还活着,燕国就不会有希望。
只有自己死了。
一切才会重新开始。
天明。
他注定同墨家有些牵连,燕丹相信有命运的存在。
“……”
天明陷入沉默。
巨子燕丹此言,虽没有直接明说,可……自己猜测出是什么事情,墨家的事情……其实自己不愿意插手的。
“父亲!”
召水悲戚之音越发幽幽,双手紧握着父亲的手掌,感受父亲手掌越来越凉,泪水不住的流下。
“父亲。”
“现在和我离开国狱,你不会有事的。”
召水拉着父亲的手臂,想要带着父亲离开国狱。
“或许,有些事情我不应该强求。”
“天明,只盼你他日若可,照顾一下墨家的那些人。”
“天下皆白,唯我独黑,民生涂炭,奈之若何,墨门绝术,克而不攻,八纵八横,兼爱平生!”
“墨家,墨家的理念不应该消失。”
“天明,你可应下我所求?”
燕丹的声音越发低浅,越发的无力。
燕国……自己已经无法了。
墨家,不能如此。
自己作为一个失败者,留在这里是最好的归宿,嬴政想要施舍自己一条命?自己不会接受的。
蒙毅那日前来国狱的目的,自己也知道。
嬴政虽看似放自己离去,实则是想要自己永远留在国狱中,出去之后,自己所处只会是一个更大的国狱。
反而,还会将许多人迁入危险之中。
天明!
早在机关城覆灭之时,自己差点身死的那一刻,自己就想要将巨子的位置落在天明身上。
这个心思一直都在。
他最为合适了。
无论是如今对于墨家的恩德,还是己身的实力,还是己身的特殊,墨家有他作为巨子。
才会真正的传承下去。
除却天明,墨家任何一个人都做不到将传承延续。
“……”
“巨子,我答应你,巨子,你现在离开国狱,还有机会的,真的可以活下去的。”
天明深深点头。
这一点自己可以答应,自己可以做到。
可……巨子现在还有最后生还的机会,为何一定要执意求死呢?
“父亲!”
“随我离开吧。”
召水的泪水还在不停的流淌,衣襟都已经湿了,鬓间的秀发都为之凌乱许多。
父亲,为何一定求死?
离开国狱,归于自由身不为更好?
“天明,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我……怕是没有多久时间了,数年前,我其实就应该死的,可……我害怕了,我胆怯了。”
“是以,有了姬水,有了墨家的巨子姬水。”
“我有愧于路枕浪巨子,有愧于墨家!”
“天明,我还有……我还有一个请求。”
“我走之后,你一定要帮我好好照顾水儿,她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我这个父亲不称职。”
“她的母亲……亦是不称职!”
“水儿,我……我就交托于你了。”
“天明,你可以做到?”
燕丹此刻的神容浮现丝丝雪一般的苍白,血色早已经不存在,一缕缕枯败的气息扩散,一丝丝别样的死寂气息弥漫。
看向天明,欣慰一笑。
有天明这个承诺,自己知足了。
真的知足了。
就要去了,似乎……心中也没有太大的遗憾,不……,虽有遗憾,却也无力完成了。
水儿。
一定要好好的。
拉着水儿的手掌,缓缓的递给天明。
自己相信天明可以照顾好水儿,一定可以的。
“巨子!”
天明伤感的哀声流出。
看着巨子的动作,主动伸手握住巨子的手掌,亦是握住水儿的手掌,自己会的。
就算巨子不说,自己也会的。
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水儿的。
“父亲!”
“……”
召水无神的低语着,泪水还在流淌,呆呆的看着面前的父亲,心中的酸痛不绝涌动。
“嬴政。”
“我终究这一生没有胜过他,他成了诸夏天子,秦国扫灭诸国,一统诸夏。”
“燕丹,不甘……不甘也。”
“他……当年骗了我,枉少幼邯郸情义。”
“……”
“父王,你当年若是早一些有所变,一切……一切也许就是另一个模样。”
“韩申,宋如意,秦舞阳……,只恨当时刺秦未成。”
“娥皇,皇阿,何其哀哉!”
“大周,燕国,墨家,一切不会结束的。”
“一切不会……不会这样结束的。”
“煌煌乎,昊天之德。”
“维天之命,於穆不已。”
“於乎不显,文王之德之纯。”
“假以溢我,我其收之。”
“骏惠我文王,曾孙笃之。”
“於穆清庙,肃雍显相。”
“济济多士,秉文之德。”
“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
“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
“……先祖啊,丹……愧对于先祖啊!”
“……”
“子墨子言曰:仁人之所以为事者,必兴天下之利,除去天下之害,以此为事者也。”
“然则天下之利何也?天下之害何也?”
“子墨子言曰:今若国之与国之相攻,家之与家之相篡,人之与人之相贼,君臣不惠忠,父子不慈孝,兄弟不和调,此则天下之害也。”
“……”
席卷无尽哀伤的国狱深处,燕丹的声音越来越低,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家伙,面上浮现丝丝笑意。
口中歌呼不绝。
颂于大周先祖。
语落百家先贤。
……
余韵不绝,却是声音越来越小,伴随着国狱内的上下微弱气流,消失于不知名之处,没于难以寻觅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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