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人！你哄鬼！”头先已经听了一遍，这会儿再惊疑不定，眨眼也跟烤红薯咽下去了。

“吃饱了没得事干。”卢定芳呵斥她，又怕把怀里的孩子吵醒：“别信你婶婶，她吓唬你的。”

“哪个吓唬你了，你等着看吧，趁着现在还能吃能喝，赶紧吃的饱饱的，还要不要，再给你拿一个？那蛐蛐儿也是最爱吃烧红苕了，你吃进去越多，它们就越喜欢往你身体里头爬。”

信欢嘴上还小口小口吃着，眼睛默默看看黎书慧，又看信友，再偷偷看看煞有其事的雪梅，抿了抿唇，故作镇定咽下嘴里的，手上光是丁点儿丁点儿的剥皮，不肯再吃了。

“你骗人！说谎话的人要被抓起来打死！”

卢定芳一面哄着两个孩子，又好气好笑的直拍雪梅的背：“你吃饱了没事儿干是不是？哄小娃儿耍，你也还小是不是？别信她的，她逗你呢。”

雪梅不说话，光是挑着眼皮跟信有笑。惹来孩子恼羞成怒的白眼斜视，信欢却将吃了大半的红苕放灶台上一声不吭回环堂屋去了。

“信欢不吃了？吃完噻，一会儿冷了不好吃了。”卢定芳转过身喊她：“趁热的都吃了，你不吃一会儿你婶婶都给你吃光了。”

黎书慧道：“好几个呢，让她吃吧。”

雪梅吃完把手也擦干净了：“让他俩吃吧，给信好留一个，剩下的都给他们吃，我也不吃了，还是妈说的，光是眼馋，嘴大肚皮小。”

黎书慧回答：“他不吃这些，他啷个都不爱，一天光吃三顿饭，不吃别的。”

“跟大姐一样，都说不吃。”

卢定芳看一眼雪梅，笑道：“还是信好乖，做事手脚性格，哪样都比一般孩子懂事的多。”

雪梅便不开腔，转身走到门口去，太阳被堰沟上面的树林遮挡，微风又从树叶的缝隙中出来，站在那儿凉风阵阵，简直比吹电风扇还舒服。

卢定芳仍在后面跟黎书慧两人咬耳朵：“你看信好跟李国珍大的那个孙女同年的，那个姑娘的脾气可不得了，这放暑假了不是一群娃儿都到上面来了唛，硬是！一天到晚没个停档，一会儿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喊，屋里一哈儿都不歇会儿。”

像是忠传母子回来了，黎书慧起身去环堂屋看，嘴里还回应着卢定芳的话：“她好福气噻，儿孙满堂，她不是嫌见吴秀珍没有儿子唛，她有她底气足点。”

“吴秀珍屋里也不清静！”卢定芳也慢慢起身跟了出去：“李毛儿硬是说他有几千块钱的私房钱不见了，不是三姑娘偷了就是吴秀珍拿了，一天到晚在屋里鸡飞狗跳混账得很……”

果然是母子两人回来，一大一小满满两个背篓，全是麻竹，最大的比大人小腿还粗些，轻轻剥开外面的壳，里头嫩嫩的娇黄一片，颜色漂亮极了，就是外面的麻壳蜇人的厉害，又是大热天里，才出去一两个小时，回来时浑身的深红疙瘩，那疙瘩越挠越吓人，信好一回来就跑洗衣槽那儿光着短裤冲凉水去了。

忠传看卢定芳也在，又挑出好几截粗的让她带去，剩下的让黎书慧汆过水大块大块的切出来扔太阳底下晒，那笋子嫩，只消几个太阳就干了，再收到哪个坛子里，过冬炖腊猪腿正好。

说是过冬吃，实际年年也是让罗明先和忠旭拿走了，忠传也晓得，便一年更比一年多的再多扳些回来，然后又由她们一年更比一年多的拿走。忠传不多嘴，所有事总是年复一年的不断重复。

本就疼痛难受的信友，到了夜里再被灶房的蛐蛐儿叫声一吓，洗脸洗脚时竟突然大哭不止，嘴里直嚷要回家，叫马上送他回家等话，一旁洗漱完上楼看了半天电视的信欢也闷闷不乐的下楼发起脾气来。两个孩子跟忠信一模一样的犟，又像了罗明先的不依不饶，这一哭闹下来，任黎书慧如何好说歹说也不顶用了。

“你才怪事！黑黢黢的啷个回家？再说不听我要打人了哈，把你扔出去跟狗儿睡一窝，等着半夜三更豺狼来把你叼走，你怕不怕哇，还不赶紧闭嘴，悄悄地。”老张下午跟潘老头出门还没回来，这阵儿已经晚上八九点，说要回去，如何回去：“晓得你嘎公也是，安个水管还滚到水里去了爬不出来了唛，这么夜深了还不转来，坝子恁大一堆包谷你大姨一个人哪阵才抽得完。你还叫，赶紧洗了手上楼去，一天到晚就只有你一个人光吃饭不做事你还耽搁我，干檐口的猪草哪个剁啊？明天早上你起来给我剁是不是？快点，把脚拿起来。”

忠传跟信好在坝子收包谷米。干了的包谷米拨弄起来的声音清脆悦耳，还剩用风车筛过包谷灰即可收藏装仓。一到这时候，信好母子又要夜夜十点多才能睡觉了。大人出门小娃苦，回回大人农忙，信好也成了旋转的陀螺。忠传负责抽，孩子负责收，晒谷耙刮，丫头扫和高粱扫把扫，再站到矮板凳上一篼一篼倒进风车里，忠传手脚快，连带他也片刻不能偷懒。

“歇会儿吧，进去喝口水。”忠传又是一担箩篼满了，收拾扁担挑进屋倒粮仓，出来听到信友哭闹声愈发厉害，喊了信好歇息，走过去看看。

信欢趴在桌上，脑袋朝着墙不知睡着了还是怎么，黎书慧坐在一根矮板凳上，满地的水，信友坐她对面，完好的那只脚还在水里，哭得急了，狠狠又是一跺脚。脸是洗了，毛巾还在黎书慧手里，可哭了大半天，脸上又跟花猫似的了，头发不知是汗水还是洗脸水打湿的，一股一股粘在额头前面可怜得很。

“你格老子才是难将就呢！”黎书慧又是气恼又是叹息，洗脚水已经浇湿了她两条裤腿：“还洗不洗？脚拿出来，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