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呢?都下班了吗?”她在医院经历这好几年,病人家属放弃或许还有希望,假如医生也放弃,那确实只剩熬了。
“将走。”
三人都是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一身无事,又满心沉重的样子。
旁观无数,终于有一天轮到自己身上,人却恍恍惚惚的,一时什么感觉也没有,一时又悲春伤秋的喘气都煎熬。黎书慧像才把她认出来似的,几个手指头翻转来摸了摸她的,声音嘶哑道:“没上班吗?”
“休息。”她笑道,伸手去摸她的脸,看着像树皮一样的脸,摸起来却滑溜溜像水一样,比她这个天天把护肤品当饭吃的还有细滑,她啧一声:“脸都硌手,人家那些打针的都没得你这个骨头好看。”
黎书慧像没听懂她的话似的,光是眼睛望着她,面上的哀愁淡了些,隐约能看出来几分惶惶,她又朝老张看了看,同她道:“胸口出不了气了,闷人,晓得我今朝晚上死得了不。”
旁边围观的竟然有人笑出来:“谈的恁吓人,就能死恁快?还认得出来人呢,还脑壳都还没糊涂没发昏,还早得很,要等站到你面前已经亲姑娘都认不得了,那才快了。你这,恼火是恼火唛,没恼火到恁严重的地步哈。”
“……”老张像渴的找不到水的人一样微微的张着嘴。
忠信也没说话,刘达盯着床上道:“说不准的事。”
“绝对不得,哎呀!”老实人朝床边一转儿摆了摆手,与同样向这边张望的付老太道:“起码半个月要拖,至少,一时半哈儿绝对不得,这个你放心,肯定的,因为毕竟她脑壳还清醒,是恁多天没吃饭呢,但不是完全丁点儿不吃噻,偶尔还是吃两嘴香蕉,还喝两嘴汤喝几嘴牛奶呢。你正常好人完全不吃不喝都可以挺好几天的事情,何况她这里医生的药还给你吊着的。越是那种看着恼火的,越拖的久,越经得拖,硬是身体都拖包架架了,就剩一包骨头了,面相脱完了,看着都害怕,她还要吊两天,心里像始终记挂着一样,始终不咽下那口气。”
付老太将动了手术出来两天,面容像晒焦的枯树叶,看人的眼神却闪闪矍铄。
斜对面的今天连晚饭也是老太婆送来的:“那种才造孽,那种最造孽,拖成一包骨头。倒是死了就死了还撇脱,她个人也解脱了,反而那种绵啊绵的难过,她个人也难过唛子女也难过。”
“那她咽不了气甩不下放不脱你也没得法噻,未必说整颗耗子药给她闹死哦。”老实人在床尾转了两趟,大约终于发现自己在这里的大方健谈并不十分恰当,晃悠悠转回老汉病床那边的凳子旁去。
这一床几个人都没说话,信欢等他不再说话才把板着的脸卸防下来,却也同样不晓得说啷个,只沉默的,轻轻的抚摸着黎书慧的脸。
“……我说死了也好。”黎书慧突然道,断断续续的,连着沉重的喘息和咳嗽:“我也说不要拖就楞个死了好,紧拖啷个,哪里好些放不下哦,谈的好听,没得啷个甩不脱放不下。”
信欢轻声笑:“耳朵恁尖,不是谈你听不到嘛。”
老张也笑:“坏话谈不得,再悄悄咪咪她都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