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御史得了授意,也横跨一步,侃侃而谈。
这弹劾也和行军打仗一样,要讲究排兵布阵,要有一个配合。
既然甄御史绕圈子,以维护太子声誉入手,那尤御史就唱个反调,直指太子竟然丝毫不懂分寸、竟然扮作兵士混入战场。
“堂堂皇太子,不知道两军交战的危险吗?在殿下眼中,战场是过家家吗?”
“您知道裕门关有多紧要吗?永嘉八年,西凉进犯,安西将军府满门忠烈,牺牲那么多将士才堪堪把西凉人拦在裕门关外。”
“老辅国公带兵出征、打退西凉却落下伤病,仅一年多就因此病故,就留下辅国公这么一根苗子,辅国公继承遗志,守备裕门,殿下代圣上巡视,就是拿自己的命去关外玩的?”
“一旦殿下落入西凉人手里,无论生死,对朝廷、对将士们是多么大的打击?您是想让圣上拿多少土地金银赎您?”
“幸好有辅国公把您救回来,没让我朝颜面尽失,可他断了一条腿,朝廷多缺将才啊!朝廷要面对的不止是西凉,还有北边的鞑子,西南那些没有归顺的异族,海上还时不时有倭寇进犯,为了守住这大片江山,需得要人才!”
“战死沙场,那是一腔热血换一世英名,辅国公这样本不该受伤却断了条腿的,算怎么一回事?就因为救您,就为了保您,他连论功都论不了这份功!”
“殿下,您当真从裕门关得到教训了吗?这两年您做的事,看似不及混入战场凶险,但又何曾有半点皇太子该有的模样?”
一番话下来,尤御史说得心潮澎湃,气息都不稳了。
当然,更多是因为害怕。
他原本是想走甄御史那条路子的,可惜被人赶先了,只能换一条。
出口成章难不住他,但大刀冲着太子挥得飒飒风响还是很吓人的,怕太子秋后算账,更怕圣上直接算账。
同时,怕被圣上打断,他连换气都并不敢换口大的,一股脑儿往外蹦词。
直到说完了,气能喘,心跳得很快。
可圣上没责备他,这让尤御史稍稍心安,抬头直视李邵。
李邵的脸已经通红的,并非羞愧,而是气愤。
若非在朝会上,若非那尤御史离得远,他早就一脚踹过去了。
他对这巧舌如簧之人一通火气,但他更对徐简咬牙切齿。
听听那些话!
全在为了徐简鸣不平,全是为了徐简在说话,这其中能没有徐简授意?
徐简这厮,在御书房里答应父皇不提裕门关,实际上呢?也就两三年,徐简旧事重提,还是在京中沸沸扬扬的旧事重提。
李邵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父皇,”李邵转过头去,“儿臣……”
圣上瞥了他一眼:“御史想说什么,你听着就是。”
李邵被堵了回来。
圣上声音不大,尤御史不清楚圣上说了什么,但见太子憋闷,他自然得更进一步。
“殿下,”尤御史问,“裕门关的事,殿下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李邵怎么解释?
顾恒这时候站了出来:“圣上,那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您为何要为殿下隐瞒裕门关的内情?
圣上喜爱太子,却也不能这般纵容太子,太子没有得到应有的教训,才会一次次。
耿保元那事,不也是太子……”
李邵忍到这儿,实在忍不下去了。
这是围剿!
他看出来了,这一个个排着队轮番上阵。
顾恒分明是李奋的外祖父,竟然和徐简打配合?也不怕之后被徐简反手卖了!
“耿保元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李邵抬声道,“他好赌不是我纵的,他劫人不是我让的,什么破事都甩我脸上!”
金銮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
同时,心思活络的也都品出了端倪。
殿下斩钉截铁地否认耿保元的事,却闭口不提裕门关,看来,那些都是真话,驳斥不了的真话。
顾恒还站在大殿中间,他也不退,只转头看单慎。
单慎木着脸,暗暗叹气。
他算是明白先前顾大人为何那般热情地攀谈了。
顾大人是在找寻帮手。
以他的观察来看,甄御史是程咬金,突然冒出来的,尤御史像是打配合的,真正指挥的是顾恒。
顾恒的目的很明确,他就是冲着太子去的,想把太子拉下马。
至于尤御史那张口辅国公闭口辅国公的,不见得是替国公爷说话,更像是舞着国公爷的大旗办自己的事。
平心而论,单慎不是很想掺和顾恒的事。
上一条贼船还没靠岸,这条船更不知道会不会沉……
可“耿保元”这名字一扔出来,顺天府想装鹌鹑也不行。
只能说,幸好圣上是鼓励他的。
想到圣上之前的那个鼓励的目光,单慎多少有点底:“臣还在调查,一定查个水落石出。”
圣上没说什么,只让宣了退朝,而后从大御座上走下来。
经过顾恒身边时,圣上停下脚步,沉沉看了他两眼,看得顾恒后脖颈一阵冷汗,这才抬步走了。
李邵跟着他,怒气冲冲的,见父皇走远了几步,才压着声音问顾恒:“你和徐简也有交情?”
顾恒垂头不答。
李邵摔了袖子走了。
等仪仗离开,压抑的金銮殿里顷刻间热闹起来,相熟的官员议论纷纷。
李邵听到了那厢动静,火气越发难忍,快步追上圣上,一起回到御书房。
等圣上更衣的工夫,李邵坐在那儿,把这两天的事情梳理了一遍。
徐简、肯定是徐简在惹事。
他得让父皇知道,徐简在背后,做了那么多对他不利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