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跨马坐稳,还不自禁地轻轻搓捻左手指节,果真是与他这样泥沼里摸爬大的人不同,那些个自小娇养的王孙贵胄,便连肩颈的肤质都那般若羊脂丝帛。
冰寒劲风拂面,那点子迷惘瞬间消散,他眼中清明肃然,望着远处斜阳里,影影憧憧巍峨连绵的咸阳城,似有罕见哀色从他眸底掠过。
他扬手招来一个死士,纵马并骑后,低声说:“去将质子身边的女子接来,余下将士六十八人……今夜处置了吧。那位廉小将么,暂且留下。”
邯郸良匠务必要容留善待,若有公卿弹劾,倒还正成就他仁善的美名。而这些赵人获罪的降将,他细察了几日,并无自个儿满意的,此刻处置了,也好在祖父面前正名,他绝非做无度施恩的昏君。
第7章 道歉
半个时辰后,马车直接从偏门驶进了王孙府,当赵姝被人扶着仍是那一身湿衣从车上蹒跚下来时,嬴无疾脸色瞬间黑了下来。
正要出言奚落,那人就剧烈咳嗽起来,晃悠悠才抬头瞧他一眼,一张巴掌大的莹白面容上,蕊花一样的唇色都淡了,才要张口说什么,脚下一歪,一屁股跌坐去那车轮后头。
扶人的小侍没有托住,当即骇的无措伏地。
嬴无疾远远地觑着,忽而极凉薄地嗤笑了记,话却是对那小侍说的:“起来吧,他不过一介质奴,还不如你呢,一会儿让掌事过来安排吧。”
说完话,那身影便消失在院门外。
华灯初上,天幕擦黑。
他这一走,就只余几个小侍并那车夫,几个人面面相觑。
车夫是亲眼见证了方才主君抱这贵人上来的样儿的,如今主君态度急转,他暗觉不寻常,遂只是朝小侍们点点头,一字未留地走了。
有侍从见赵姝裹着湿衣立也立不稳的模样,心生怜悯,刚要将人引去院里等,就被另一个年长些的拦了。
那人厉色看他:“不是叫等掌事大人过来安排吗,就你多事!”
言罢,几个人也不多管,相携着一并去了。
赵姝撑着身子抱臂靠到廊下时,还听的远远地有两句传来:“贵人一句话就能要了你的命,当真以为主君仁善,就敢掺和贵人的事!”
声音渐远,环顾四处,她发现自己是在一所临水的偏院里。
不是住人的地方,只是水上筑了所歇山水榭,借着远处杳杳灯火,依稀能看清这水榭的造势清奇,虽偏亦精。
四下无人,这一处颇幽静绮丽,赵姝没闲情欣赏,她只是后悔方才没来得及让车夫留下衣衫。
晃着身子想要进水榭看看,摸索到门扉铜环时,才发觉这处竟被人落了锁。
脱力倚坐去冰凉砖地上,脚下才养的好些的溃烂处又开始作痛,砖地上水痕漫开,绞一把衣摆时,隐约觉着似乎都有些结冰了。
腹内空空,也早已过了晚膳时候,她不由得苦笑了下,脑袋靠上廊柱,有些出神地望着前头矮墙上的枯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