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花甚至想不起来,究竟是哪一天忘记了曾经的自己。
她以为这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却没想到后半生的命运在三十多岁的年纪被改写,三女儿以前骂的没错,她是很窝囊,保护不了自己,也不保护不要孩子。
看着小女儿把李武压在地上,一拳拳打在他脸上。
还有对自己吼的那句话。
她麻木的心猛地一坠,像从悬崖边掉进了湖里,窒息的恐慌,在小女儿一次次的帮忙下。
逐渐在湖中平稳。
在对李武提出要和离那一晚,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
她脑子里有道很强烈的声音在嘶吼:“反抗,反抗呀......别再忍了,苦了前半生还不够吗?别再把后半生搭进去了!”
直到吼出那句:“我不跟你过来了。”
这道声音猛然消失。
她至今忘不了当时心跳有多快,也忘不掉小女儿背着自己回家时,那瘦小的脊背,像一座山似的。
稳稳拖住自己无力的身体,一步一步往前走。
在小女儿的拳头下,家里慢慢发生了改变,对于李武的变化,王桂花说不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她高兴于家人的和睦,因为想看到儿女好。
又不敢对李武有期待。
她怕像以前一样,期待越高,失望就越多。
即使李武除了爱面子以外,很多以前的坏习惯都慢慢改了,她依然不敢期待。
淤青,伤口,都会慢慢愈合。
记忆却不容易愈合。
小女儿去北地那一年,她走的时候给了自己几张百两银票,还给自己说了很多话,有一句记得很清楚。
她说:“人生苦短,试着多爱自己一些。”
是啊,人生苦短,应该多爱自己。
小鱼离开后,她带着大女儿和二女儿开始做绣活生意,虽然大女婿有些傻,但他很疼小燕,就是李武那张嘴有时候管不住。
非得讽刺人家几句。
说多了,王迁便很在意,听小燕说这孩子经常会问她,会不会讨厌傻子。
尽管小燕说不会,这孩子还是不太高兴。
小鱼跟顾绯成亲的时候,听说他去找了药王师父,请他帮忙治病,这种病非一时能治好。
他吃了许久的药,后来又去了一趟药王谷。
在那待了几个月,又回家养了大半年,才渐渐好转。
这下李武讽刺人家,都会被王迁暗戳戳讽刺回家,气得李武又去找广昌的麻烦。
都说人好了伤疤便会忘了疼。
王桂花觉得自己也是这样,不然,怎么会看到一家人吵吵闹闹,发出由衷的笑声。
随着年纪一天天增长。
她还好,李武的身体反不行了。
他年轻的时候就爱抽烟,那时就落下了手抖的毛病,到了五六十岁,便咳个不停,用三女婿的话说:“心肺出了问题。”
内脏出了问题,吃药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李武想的开,旱烟每天照抽,太阳照常晒,没事就摸摸缺失的耳朵和门牙。
感叹感叹他这还算长命的一生。
有时还去酒楼跟别人摆龙门阵,他摸着空缺的门牙,得意地说:“看见没,我小女儿打掉的,牛不牛?”
人家笑他:“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你家是棍棒底下出孝父呀。”
李武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地说:“啥子棍棒,这是我三女儿用拳头打掉的。”
话一出,聊天的人哄堂大笑。
他可不在意,依旧乐呵呵的笑。
他走的那天很平静,没有任何痛苦,王桂花也没有哭,她平静地去通知了全家人。
按他的遗愿,重新找了安葬地,没有跟他父亲葬在同一片坟地。
守灵那天,王桂花跟李小鱼站在一起。
由始至终小女儿脸上都挂着淡淡的微笑,她有些好奇:“小鱼,你笑什么?”
李小鱼秀眉一挑,示意她到外面聊。
跟着女儿去了一处鲜少人经过的角落,女儿站在角落里面,她站在角落外边缘,一束阳光从屋檐缝隙穿进来。
洒在脸上,有些暖暖的,这时女儿也开口了。
她说:“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有一对夫妻,年轻的时候男人对女人很差劲,除了打骂还不理她,经常吼她,下雨也不会给她撑伞,就算撑伞,大半部分是男人身上,女人提着东西被雨水淋湿半边身子。”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他们这样相处了几十年,直到老头去世,那位婆婆在灵堂笑了出来。”
“亲戚不理解她,孩子也不理解她,得到解脱的她,就算被他们指责,她也忍不住想笑。”
说到这里,李小鱼看向王桂花,声音染着丝丝笑意。
“娘,你想不想笑?”
王桂花认真看着她,也在认真思索这番话。
用前半生的苦日子来说,李武去世于她也是一种解脱,就像压在心里一颗不稳定的针,终于掉了。
用后半生不错的日子来看,她和李武就像是两个习惯熟悉的人。
彼此凑合着过。
算不得差,也算不得极好。
想到这里,她对女儿说:“我想笑为我的从前笑”,看了一眼灵堂那边,无奈道:“可是又笑不出来。”
李小鱼勾了勾唇,语气轻松。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
女儿那天讲的笑话,慢慢老去的王桂花有些不记得,但她记得自己那天笑的很开心。
甚至眼泪都笑出来了。
在闭上眼睛那刻,她看见了年轻的自己。
那瘦瘦的小姑娘,单纯地说:“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一定要对她们很好很好。”